从这里出来,她四处眺望了眼,周围静兮兮的,隔着薄雾她能看到不远处是一座矮山,阻挡了染坊与马场。
所以,此处很安全。
她随手捡了树枝拿着,在这座矮山上寻了有半个时辰,回了密室。
——
谢晚亭是在她的啜泣声中醒来的。
他沉沉的睡去,梦中混乱一片,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瞧不见,只朦朦胧胧的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娘,不要喝,不要,不要丢下我——
杯盏落地,发出‘嘭’的一声脆响,他痛苦极了,似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气来,随后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听到了女子的哭声,他的心告诉他,是她在哭,楚楚在哭。
他倏然睁开了眼。
不止有她的哭声,还有石块相互碰撞的敲打声,小公主蹲在那里,缩成一团,肩上的青丝散落下来,两只白皙的手沾满了绿色的汁水,她在用石块打磨草药,将汁水落在一只水袋里。
可她哭什么呢?
她的啜泣声虽是越来越小,可这密室格外静谧,他耳力又极好,听得极为清晰,他坐起身来,却还是瞧不见她的脸,她侧对着他,肩上青丝挡住了视线。
他唤她:“楚楚。”
她似是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听到男人干哑的嗓音。
“楚楚。”
小公主抬头瞧他,一双灿灿的眸子含着水雾,眼睛都哭红了,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泛着丝丝委屈印在男人心上,似是雾气漫天结在松柏上的霜花,让人怜惜又不舍触碰,纯净而易碎。
谢晚亭唤她:“过来。”
她知道他定是听到了她在哭,也看到了她哭红的眼,她也不掩着藏着,伸出手抹了把泪,向他走来,因着蹲在那里的时间太久,腿酸酸麻麻的。
谢晚亭轻笑,一边伸出修/长的手用指腹给她擦去脸上的泪还有泥土一边温柔的说着:“你这是去哪了,脸上弄的这么脏。”
他是如此温柔而又心疼她。
说完,他见她眼睑还挂着泪珠,又说了句,“像只在田地里偷吃庄稼的小老鼠。”
他倒是没把她逗笑,只惹得她冲他轻哼了声,嗓音含愠的说着,“你发烧了,我去给你采草药去了。”
说着,她没忍住,又有泪落下来。
谢晚亭适才目光只在她身上,这才注意到密道入口处的竹梯被搬到了密室里,密室顶部的圆门敞开着。
她出去了。
可她哪有力气搬来竹梯,定是费了好多心思拖来的。
“我没事了,别担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染着墨绿汁水的一双手掌心肉眼可见的紫红,他说:“把手上草汁洗了,我给你涂上药。”
她啜泣的应了声,先将自己这么长时间打磨出来的药草汁递给他,“你快喝了吧,这是挖耳草,我识得的。”
她识得的。
待看着他喝下,她才去洗了手,将药匣子提过来,让谢晚亭给她红肿浸血的手给抹上药,缠上了纱布。
她有些怔怔的看着他,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我们走吧。”谢晚亭一边说着一边下榻,天光大亮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定是一晚上未睡,需要好好歇息了。
她扯住了谢晚亭的衣袖,脑袋垂的很低,嗓音微哑的说着,“密道入口出不去了。”
谢晚亭微扬下颚,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她急忙摇头,“不行,我不从这里走。”
他明白了,她适才的啜泣与她出去找草药有关,她这个模样是被吓着了,并不是因着手上磨破了皮浸出了血。
他伸手抬起她似要缩进身子里的下颚,问她:“遇到什么了?”
“蛇——”她很不愿意提,身上似乎在冒冷汗打着颤。
谢晚亭握住她的手,神色急促,声音却平和的问她:“伤到你了吗?”
她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我瞅见它就跑了,跑的很快,还拿树枝丢它了。”
他听着她微哑的声音里泛着哭腔,她这是提起来又要哭了,想是吓坏了,她在宫中长大,胆子也是够大的,敢跑去采草药。
“我背着你,这样就没事了。”
她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坚定的说着,“不行,你身上有伤。”
没等谢晚亭再说,她抬眸凝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跟在你身后就行。”
谢晚亭从已经熄了的篝火旁拿起外衣,从里面取出一支鸣笛,顺着敞开的圆门放了出去,他本想着他可以带她回临安城的,此时外面应是已尘埃落定,可一切未到最后不敢下结论。
可,既然她怕,就让金鳞卫的人来吧。
——
回到奉国将军府,她沐浴后就沉沉的睡去了,直到夜色暗沉,将要亥时才醒来,平日里她一觉睡醒总喜欢在床榻上翻几个身,此时却是身上酸酸的软软的,想要动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着实累的紧。
许是在矮山上跑的太快了,她现在觉着两条腿似是被坠了重石,还疼还重,她长这么大还没跑这么快过,当真是比被狐狸捉的兔子跑的还快。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想要坐起身来,可手支撑着按在被褥上,突然传来一阵针刺的痛感遍布全身,刺激着每根神经。
她竟是忘了手上也有伤。
她发出‘呀’的一声轻喊,白苏急忙行来,挑开床帐瞧着她,满目心疼,哪曾想有两名护卫,还有云裳跟着,公主还会受伤。
“公主,您醒了,可要用水,紫芍让厨房给你煨了补汤,您起来用些。”
她没有心思用膳,睡了一日也根本感觉不到饿,她急切的问着,“祖父祖母他们可歇下了?奉国将军府如今怎样?”
她今日刚回来时,虽是困却也能撑着去春阳院的,可林夫人让她先歇着,等她醒了后再去看老夫人,她便应下了。
谁知一觉睡到了现在。
“公主,老将军和老夫人早歇下了,您放心,奉国将军府现在没事,只是知府大人被关进了牢狱。”
她应声,“裴远舅舅被带去哪了?”
“已经听公主的吩咐,将二老爷葬在了马场处。”
将他葬在马场,是裴远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愣了好大一会,才说:“嗯,下去吧,我要继续睡了。”
白苏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公主,您用些东西吧,不能不吃饭。”
“我睡了一日,根本不饿,等我饿了会唤你们的。”
白苏知道,她是在宽慰她们,也就不再说什么。
翌日一早,她拖着疲累的身子去了春阳院,老将军与老夫人都在,林岩瞧见她,威严的面庞露出温和的笑意,问她:“楚楚,可歇过来劲了?”
楚楚点头,“祖父,我没事。”
她在春阳院里待了有一个时辰,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提昨日的事,可楚楚瞧的出来,祖父略显黝黑的脸庞上添满了愁绪。
裴远舅舅死了,舅舅也被关在了牢狱中。
外祖父也是知道买卖良家女之事的,而且他有在参与,早在池州时,她觉着池州知州很是眼熟,只是想不出在哪见过,昨日夜里她躺在床榻上时才想起来,徐知州早些年是祖父的学生,她曾在奉国将军府见过他。
楚楚将要离开春阳院时,林岩只是与她说,“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由不得人哪。”
他话语中满是无奈,也有悔恨。
她回到竹青院又上了床榻,身上酸痛着实是动都不愿动,只想在床榻上躺着,至午后,云裳来到她床榻边上,她身上的伤用了顶好的金疮药已经结了痂,皮糙肉厚的就爱动弹,“公主,你别一直躺着,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睡啊?”
云裳想不明白她当真睡得着?
楚楚在床帐内应着她,“嗯,我只想躺着。”
“公主,你这,这都快赶上我们作战时去附近村子里买来的那只小猪崽了,它就特能睡。”
云裳只听得床帐内的小公主轻哼了声,没理她。
她自觉自己说错了话,又道,“你这样会闷坏的,身上累着了更得走动,那样才好得快,不如咱们去言景院吧?”
几乎是瞬时之间,斩钉截铁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不去……云裳,我很累,要歇着的,你出去吧。”
云裳还能再说什么,只好蔫蔫的出去了。
一连好几日,她都没踏出竹青院,云裳每日如例行公事般来问一嘴要不要去言景院,她起初是太累不愿去,后来是要陪祖母不去,再后来是今儿天不好,不宜出行。
总之就是不去。
云裳其实早就想问她了,因着大人不让她在公主面前污言秽语的,她就忍着,可她实在忍不住了,公主性子好,有些话说了也没什么,她也不会生气。
那次她不还问她大人在辽东时有没有过女人。
云裳见她倚在贵妃榻上,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她问着,“公主,你不关心关心大人的伤?他这几日身上有伤可都还彻夜忙着临安的事,都没好生歇息。”
楚楚侧首瞧着她,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他的伤好些了吗?”
云裳笑道,“好了是好了,不过听大夫说大人被人下了猛药,身上本就受了重伤,又给忍过去了,现在外伤好了,内伤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