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离开了,谢晚亭将此次参与谋反官员、将士以及一切事务都处理完,交于兵部尚书,才回了公主府。
马蹄声震震,男人骑马在长安街上,身上金银盔甲满是鲜血,是他最不愿闻到的血腥气,他以为他就要见到他的楚楚了,可身后依旧是快马,秦杨隔得很远就唤着他,“大人,大人——”
男人捩了缰绳,马蹄飞起,遂又落下,好在晨起长安街上并无几人,不然只以为突然从天而降一匹飞马,还有一个神情凛冽似刀剑锋芒的男人。
“大人,出事了,陛下中毒了——”
“太子殿下的人守在武台殿外,金鳞卫的人守在边元门,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我带人进去时陛下左胸口处中了剑伤,流着黑血,已经昏迷过去。”
“二皇子倒在大殿上,已经断了气,太子殿下说二皇子与陛下大吵起来,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刺杀武帝,他一时急乱错手将二皇子给杀了。”
谢晚亭凝眉,问:“殿内可有其他人?”
“刘公公也在,见到陛下晕倒他也昏了过去。”
“带贾长源进宫给陛下解毒。”
“是,大人。”
秦杨离开后,谢晚亭蹙眉怔了瞬,捩转缰绳又回了皇宫。
直到新的夜色落下,月光澄明,男人才回了公主府,武帝中毒之事被封锁,谢晚亭让秦杨带楚楚进宫见了武帝,许久后她才离开,并未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兵部,帮着太医院的人配药,医治受伤的将士。
上次她去城外清河村给村民送被褥棉衣,上天怜她就让谢晚亭回来了,这次,她希望,父皇可以好起来,不要丢下她和母妃。
她忙了一日,也是才回到公主府内,累的腿部酸疼,沐浴后就倚在贵妃榻上瞧着窗外,等着谢晚亭回来。
她想见他,可觉着他定是很忙,就没去找他。
一刻钟后,莹亮眸光里映出颀长的身影,她唇角勾笑,从贵妃榻上行下,步子轻盈奔向他,本想着扑进他怀里的,可他身上的金银盔甲都还未脱下,上面满是暗红的血迹。
她止了步子,怔怔的瞧着眼前的男人,只是嗓音低低的问他:“可受伤了?怎忙的衣服都没换?定是忙了一日吧。”
她一连串的话说着,眼圈已泛红,不止是心疼他,还有父皇,她没敢在母妃面前落泪,怕母妃会更难过。
可她看到他,就收不住了。
“楚楚。”男人唤着她,手掌微动,“我没事。”
她垂眸应着:“我来给你褪下这身盔甲。”
他说:“太‘脏’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血迹,她冲他轻笑着上前,“没事,洗洗就好了。”
男人立在那里,任由她将他身上厚重的盔甲解开、卸下。
她竟是不觉得重。
她一边忙活着一边随意的说着:“谢晚亭,你穿这身金银盔甲的样子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男人嗓音暗哑,却极为温柔,“怎么不一样了?”
她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
男人许久没应声,待她帮他褪去盔甲,他扯住她的手,“楚楚,帮我沐发吧。”
“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谢晚亭对她笑,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疲累的模样,他说:“楚楚,我累了。”
楚楚应着,他应是几日几夜没歇息了,又经历了厮杀,是应该累的。
可他太会伪装,她给他褪去盔甲时根本没让她瞧出他的疲惫,此时才表现出来。
这么久了,她竟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累,就像高山河川间涓涓而流的溪水永远都不会停歇。
可他也是个人。
有血有肉的人。
男人目光深沉,黑沉的眸子被净室里的水雾迷了眼,感受着楚楚轻柔的动作给他用她的指腹理着发,若他适才与她说累是骗她的,那此刻却是真的。
他只想阖上眼好好歇一歇,有她在,他心里很踏实,似是一切纷扰责任都被雾气隔绝,再无法去扰乱他。
可他还有话要与她说。
必须要说。
男人暗哑的嗓音在静谧的净室里响起:“楚楚,天下很大,可有你喜欢的地方。”
楚楚一边往他发间放着香粉一边随意的回着他:“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都喜欢。”
他继续问:“楚楚,我想知道你喜欢哪里?”
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认真的思忖片刻,“嗯——有山有水又四季气候适宜的地方就挺好,最好是离得冬日落雪的府州再近些,可以去赏雪。”
男人认真应着她:“好。”
他问:“楚楚,喜欢我穿盔甲的样子吗?”
她不假思索的应着,“喜欢。”
“那我穿上这身盔甲给你将喜欢的地方打来送给你,可好?”
打来——送给她。
“嗯?”她手中的香粉瓶落在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怔了征神,这男人不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他说了,那就是真的。
“谢晚亭,你说什么?”
男人侧转头瞧她,“楚楚,我认真的,我不会带兵谋反灭你盛家天下,可我会将你喜欢的地方打来,护佑你,也护佑一方百姓。”
他是心怀天下安定,不愿见战乱四起,可,他连他的楚楚都护不好,又何谈护天下安定。
见她垂眸不语,男人又说着:“楚楚,不要担心,只要我想,就可以。”
她抿着唇,抿了又抿,牙齿将下唇咬的红红的,今日一早谢晚亭是先来见了她的,公主府下的那些火器运出去后就被他派来监视着二皇兄的人给夺走运去其他地方了,他们等的也就是这批火器的下落,待得一被运出,立刻拦截,又控制了运火器的人,给二皇兄传信一切顺利。
谢晚亭知道是在公主府发现的火器后就来见她了。
那时,太子哥哥也在,不是为了火器,而是以看她是否受伤为由要杀她,他手中的匕首都拔了出来,却在瞧见谢晚亭赶来时又收了回去。
暖暖春日,她看到谢晚亭眸中的冷彻,似一把利剑要将人刺穿,他动了杀意,他想要杀了太子哥哥,也正因此,太子哥哥才收回了要杀她的匕首。
谢晚亭未动手,皆因着被她的目光拦下了。
谁也没再说什么。
他说累了,其实是他怕了,他后怕,他的楚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太怕了。
“谢晚亭,太子哥哥或许一时错了神才会那么做的。”她喃喃宽语,心思却暗沉。
谢晚亭紧紧拉着她的手:“楚楚,他要杀你,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心思,我都不会辅佐他,我不带兵反了他,而是另起疆土已是对他足够仁慈。”
他说的太过认真,以让她无法反驳。
她应了声,“待明日我进宫瞧了父皇——再说。”
谢晚亭目光深沉,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却没能防住盛砚,他是储君,无人会拦他进公主府,盛砚要害他的楚楚,他需要权——至高无上的权去护好他要守护的人。
他低声道:“楚楚,我会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月色皎洁,月光轻柔,映着沉沉的心事,男人坐在床榻上,将她抱在怀中,以填补心中巨大的恐惧。
他温柔的对她说:“楚楚,我不能没有你。”
自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早已成为他全部的意义,只有她在,清冷枯寂的日子才能生出花来,他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楚楚抬眸看他,说:“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的,云裳给我做了暗器,我学的很好呢。”
谢晚亭冲她笑,抚着她的青丝,夸赞着她。
楚楚从他怀中起开,见他笑了,说:“现在,可以让我给你上药了吧。”
适才她就要给他上药,可这个男人非要抱她一会,抱了好一会还是不撒手,好似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般,她第一次见这么胆小的谢晚亭。
他冲她点了点头。
楚楚给他的伤口抹着药,指腹轻柔,口中却满是埋怨:“若是日后受了伤,要说的,不要总是说没事。”
男人应着她,“知道了。”
“要真知道才行,别总不当回事,我会心疼的。”
她边说着边将他的中衣提起,“好了。”
谢晚亭侧首瞧她,“我的楚楚今日跟着太医院的人忙坏了,夫君给你捏捏脚。”
她将药瓶放至一旁,眉眼间着实是疲惫模样,扑在他怀中,发顶在他胸膛磨蹭了几下,“你都那么累了,怎能再让你给我捏脚呢。”
“坐好。”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倚在迎枕上,没等她再说什么,宽大的手掌已握住她白皙的脚丫子,拇指指腹给她轻揉着脚底,虎口处的粗茧会触在她脚上,没一会她就忍不住痒,咯咯笑起来:“谢晚亭,痒,不捏了,太痒了——”
男人突然用了力,“是不是不痒了?”
按捏穴道是要有力度的,可他怕她疼,就没敢使力,却是让她觉着发痒了。
楚楚点了点头,蹙着眉,怨他:“是不痒了,可是——疼。”
他哄她:“是会疼,忍一忍,不然明天会脚痛的。”
被他捏了好一会,好似不痛了,脚底很舒服,她觉着就这样靠在迎枕上,瞧着这个矜贵自傲的男人给她捏着脚,心里极为平和踏实,若是岁月能一直这般,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