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问了圆石,才知道去大国寺上香去了。一时心愿落空,脸色难免不好。又有些苦闷,想着自己就要出征,南枝却仍旧待他如往常一般,仍旧不亲热。
圆石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忙补充道:“说是往寺里求平安符的。”
他出征在即,这平安福是为谁求的,自然不言而喻。齐敬堂心里舒畅些,一连几日心情都不错,一有空闲便会来南枝这坐一会儿。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平安福送给自己。
直到为妹妹送行之日,齐敬堂见那一排长长的车队,又是医者,又是侍女的。大夫人在忙前忙后的为女儿拾掇着,这般兴师动众的。齐敬堂的脸色就算不上好,南枝瞧见了,暗中扯了下他的袖子,齐敬堂的脸色才稍缓和些。
见大夫人一嘱咐完了女儿,南枝才走上前,从袖中取出平安符,交到若茗手上:“我特意去寺里替你和孩子求的。路上稳当些,早早回来。你大哥出征在即,莫让他记挂你。”
齐若茗点头应,很快行李都装点好。南枝等人站在原地,看着车队远去。
一转身见齐敬堂正盯着自己瞧,瞳仁黑黝黝的,唇线也绷得有些直,他开口:“我明日要出征。”
南枝点头:“您昨日说过了。”她以为他还要嘱咐自己什么,仰脸看向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孰料齐敬堂,却只是盯看了她一会儿,一言未发,一转身就走了。
南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转头看向丁香,丁香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南枝一路走回去,心里虽然仍然疑惑着,却很快便有便有婆子来问她府中的杂事,南枝一时便抛去了脑后。
待到了晚膳后,南枝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听丁香打听来的小蝶的情况:“奴婢这几日找了几个婆子问过了,说是当年小蝶姐姐后来到了公子身边伺候。也就是去年,小蝶姐姐有了心仪的人家。侯爷便赏了她一份嫁妆,便嫁出去了。听婆子说对方还算不错,家里本开了家不大的药铺,是小蝶姐姐上街采买时,两人看对了眼。后来侯爷也照拂了几分,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听到小蝶没有因当年自己逃跑的事受牵连,南枝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又问丁香:“那紫苏姐姐呢?这些年府里可有她的消息?”
丁香摇摇头:“我问过了,说是紫苏姐姐嫁的早,这几年也很少往府里来往。只听隐约听说好像去年里,不知因着何事,特意从乡里赶回来一趟,之后没待几日便又走了。婆子们说那时见她,丰盈了几分,气色也好,比起在府里也不差什么,后来再倒是没消息了......”
南枝正走着,觉察到身前有个人影走来,她见是圆石,这是要出府办什么事,怕耽搁了他,只朝他点了点头。
圆石瞧见了南枝,也行了礼,唤了句:“夫人。”接着便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只是走了几步却回转回来,重新叫住了南枝,见南枝回头,他又道:“夫人可有事?奴才可否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南枝应下,以为是要同自己叙些旧,从前他们一起在齐敬堂身边伺候,虽分属内外院,但圆石对她一直还是照顾,她一直顾念着,便问道:“圆石,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圆石却看向南枝:“夫人挂念小蝶,也挂念紫苏姑娘,也肯问我一句。可夫人为何从来不问侯爷这些年过得好与不好?”
南枝一愣,垂下眼来,沉默半晌,问他:“那他过得好吗?”
圆石这些天本就有些怨气,直截了当道:“不好,很是不好。侯爷背后的伤夫人瞧见过吗?夫人可知,当年侯爷差点死在那场大火里。”
“当年夫人金蝉脱壳,却故意留着罗袖这个线索引侯爷去查。侯爷以为那是您,生怕您被瑞王灭口,连日连夜的快马追寻。哪知终于找寻到了踪迹,那客栈却起了一场大火,侯爷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我们谁拦都拦不住。奴才跑进去的时候,火海一片。恰巧见房梁断裂往下砸,往侯爷背脊上砸去……奴才将侯爷救出来的时候,他已人事不省。后来他才醒过来,第一件事问的还是您,他不顾伤势,在皑皑的白雪里,废墟里找您的尸骸,却发现了属于您的首饰。可他还是不敢信,仍要去找,后来一连病了好几场......”
南枝一步步往回走,眼前千树万景的都都扭曲起来。随着一滴泪坠下,风刮在脸上有种清晰的疼,耳畔仿佛还是圆石的话。
“那几年侯爷总是夜里惊悸,喊着您的名字。也时常将自己关进木樨阁,一关就是一整夜。后来侯爷还在京郊的山上,给您立了坟茔,又烧了您的卖身契,说是要放您自由。”
“奴才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您,您心中可有侯爷,哪怕半分?从前侯爷即便做了什么错事,如今也该够了。若你心中还有些侯爷,肯记挂着他,为何记得去山寺替三小姐求平安福,却忘了给要出征的丈夫求?您可知,侯爷为此空欢喜了几日?”
好似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子一般剜在她心口,容不得她逃避半分。
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齐敬堂一抬头,却见南枝走进来,只是却是满脸的泪水,哭得那般狼狈凄惨。
他从未见她哭成这样,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阿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和好(二更)
南枝却只看着他, 一直哭啊哭,眼泪跟决了堤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
她想说句什么, 喉头却仿佛被什么堵了,只能发出时断时续的抽气声。
齐敬堂见她哭得厉害, 便止了声, 不再问她, 只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只是刚擦掉, 泪水却重新涌出来, 他便低着头, 拿指腹一遍遍替她细细地擦。
南枝却忽地拨开他的手, 齐敬堂手一顿,却听她压抑住哭腔哽咽道:“你转过去。”
那声音恨恨的,却好像又带着那么一点撕扯的疼。
齐敬堂依言转过身去, 南枝将他束腰的的革带一解, 扯着他的领子,便将他的袍衫扒了下来。
结实遒劲的脊背露.出来,被屋里明亮的灯光一映,那道长长的、狰狞的,几乎要横贯整个后背的疤痕,便异常明显起来, 像一条长蛇, 蜿蜒在脊背上, 昭示着当初的惊险和疼痛。
手指渐渐抚上去, 凹凸嶙峋的触感, 长了三年才是这个模样, 那受伤时,又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呢。
她不敢再去想,而那些因受刑而新长出来的红肉,颜色虽已淡了许多,但仍旧留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记得从前,他的脊背是光滑的,很硬,摸上的时候便让人有踏实的触感,那时他除了肩头处有战场上留下的斫伤,除此之外,再无伤痕。
她记得从前,每每有些挨不住他的时候,她便忍不住将长长的指尖掐进他的腰际,留下几道浅红的划痕,可不过几日便恢复如新,而如今,这满背的疮痍皆是为她而起,为她而受。
她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要怎样去偿还,怎样再去面对他。
齐敬堂却透过她指尖落下的痒意,好像明白了她在看什么,便又重新转过身来,将衣襟拢上些,握住她仍有些发颤的指尖。
“早就没事了,阿泠,你肯回来,这便已经很好了。”
他说完,第一次试探着地将她拥进怀里。
南枝这一次没有再挣扎,脸埋在他胸口上,温热的泪将那里淋湿了一片,她突然就有些恨他了,握起了拳头,砸向他的胸口、肩头上,一下一下的。
泪水糊住了脸,她想,她也许再也走不出这座府邸了,他总是知道,总是知道,怎样拿捏她的软肋。
她一直告诫警醒着自己,不要陷在他似真似假的温柔与妥协里。然而还是在这一刻泥足深陷。或许是知道他义无反顾冲进火海里救他的时候,又或许是知道他在她的墓前将她的卖身契烧毁的时候……又或许更早,更早一点。
齐敬堂也不躲,那由她捶打着,前些日子他还在想,如果能在出征前抱一抱她就好了,如今人已在怀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只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今晚的月色很好,她细弱的哭声像是有一只鸟,在他掌心里,啄一下,又啄一下,又痒又疼的。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头,擦干她垂在脸颊上的泪珠儿:“阿泠,等我回来。”
***
月半时分,原本正是落灯栖息的时候,然而随着府里一声声报丧,各院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很快南枝这里也得到了通禀。
她忙起了身,将丧葬的事宜安排下去,好在老夫人病久,府里早就预备了,因此并算不上忙乱。
而齐敬堂这里,圆石亲自来回禀:“主子,杜妈妈跑了。”
齐敬堂眉头一凝:“不该放她活这么久的。”老夫人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后来她久病难医,没几天日子,便也索性不管。哪知后来横生了那么多枝节,上一次若不是他监视严密,提早得了消息,不知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杜妈妈算是老夫人的心腹,留着终究是遗患,只是他出征在即,反倒顾不上大肆搜捕,便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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