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儿子平日里来请安,极少带那丫头过来,今日不知是怎的,竟特意带过来,待南枝一退下,便忍不住同儿子抱怨:“她毕竟是你祖母送来的人,可得防范着些。”
“他是儿子的人。”
陆氏心中一惊,看向儿子,不知道他说的这句是儿子的人究竟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儿子对她十分看重,却一直没有收房,如今倒是不敢确定了。
齐敬堂迎着母亲探究的目光,只道:“母亲日后对她好些。”
陆氏一愣,不知道儿子这算不算答了自己。
“婚事儿子自有打算,母亲何苦费神,明知祖母有意将谢家女儿嫁过来,还非要在寿宴上相看,岂不惹祖母不快。”
提起这个陆氏有些心虚,却抱怨道:“娘就是怕那老虔婆将她家的女儿塞给你娘才着急,她是你哪门子的祖母,半点血缘没有,当初你二叔要抢爵位,老虔婆却坐享其成,还好那时你和你父亲还都……”提起那个时候,陆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齐敬堂叹了口气,拍拍母亲的肩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娶谢家女,儿子又焉不知祖母的心思,只是不想母亲卷进来……儿子心中都有章程,母亲若得闲,不若想想若茗的婚事,她才是到了年纪。”
果然一提到女儿,陆氏的注意力立马便转移了,又同儿子抱怨起来他这个妹妹如何不听话,如何一心想着那沈家的儿郎,可想着便也罢了,要与她那沈家说亲,却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
一直到陆氏同儿子吃完了饭,送走了儿子,坐回椅子上,刚喝了口茶,这才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尽同儿子说女儿的事了,分明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
身旁的宋妈妈听着也觉得好笑,忙安慰道:“您便听侯爷的吧,他嘴上不说,却是最孝顺的,他是怕您在老夫人那儿吃亏,您便享了这份清福吧。”
***
齐敬堂回到积雪堂的时候,时间已有些紧了,他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南枝早已备好了公服正替他穿戴着,紫苏在一旁给浆洗好的衣物熏着香,齐敬堂低头,趁着南枝替他系腰带的时候,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压低了声音:
“不要多想。”
南枝脸上一热,虽然知道紫苏也算齐敬堂的心腹,与柏叶等一些丫鬟不同,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可仍旧觉得羞赧,想推开齐敬堂的手,却又不敢幅度过大,只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着:“奴婢没有。”
“没有什么?”
齐敬堂将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怕她听到母亲要给他说亲事,心里不舒服,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失落。
南枝往紫苏那里瞟了一眼,又祈求般地看着齐敬堂,脸红得发烫。
齐敬堂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畔,气息若有若无地碰在耳垂处。
“今晚,别忘了。”
说罢才松开手,看着她逃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便往门外走。
***
刑部地牢内,焰火晃动,将漆黑的墙壁映得火红,齐敬堂从刑房里走出来,忙有差役捧了铜盆帕子到跟前儿,齐敬堂垂眸,面色沉凝,将手上的鲜血一点点洗净,再用巾帕擦擦干,朝身后的侍卫李召吩咐道:“将人看紧了,别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拾级而上,出了地牢的门,齐敬堂又压低了声音,同李召嘱咐:“这份证词你且收好,那些罪证也挑些要紧的捏在手里,其他的,尽数销毁。”
李召应是,悄悄接过他递来的状纸,藏于袖中,李召明白他这是为日后搬倒瑞王,助东宫复出做准备,偷瞧了一眼齐敬堂的面色,果然见他脸色沉肃。
其实也难怪,此次这犯人便是替他家主子瑞王擦的屁股,不过想来有了这些把柄在手,这样的日子便不会再长了。
待走出了大牢门,齐敬堂看了眼天色,同早已侯在那里的圆石问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天色已晚,主子可要留宿在这儿?”
“不了,回府。”
齐敬堂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袖口,眉头一蹙,想起那夜花园里她吓得小惨白的小脸儿,又同圆石吩咐:“先去换套衣服。”
***
明月高悬,齐敬堂穿过月洞门,一抬头便见积雪堂内早已亮堂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哪知一进去却见里头候着的是紫苏。
“南枝呢?”齐敬堂将披风解下,随手搭在架子上。
“南枝姑娘说今夜有些不舒服,要奴婢来替她当职。”
“去叫她叫过来。”齐敬堂背身往里走,语气微冷。
紫苏还想替南枝说几句,一抬眼瞧见齐敬堂发沉的脸色,忙急匆匆退下。
齐敬堂沐浴出来的时候,人仍旧没有来,他也不急,拿了本书随意在案后翻看着,直到传来门被推开的响动,来的人脚步声很轻,刚绕过屏风,不过走了几步便不动了,他眉也不抬,书又划过一页,屈指往案沿上扣了扣,示意她到近前来。
他抬首间,屋里烛火明亮,目光对上她姣好的面容上,微愣。
不同于往日里的素面朝天,南枝今日略施了粉黛,粉面朱唇,黛眉琼鼻,抹了口脂的唇鲜妍而饱满,仿佛咬一下便有种汁水迸溅的酸甜。
他送的那只赤金红宝石簪,便被她插在鬓间,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着,宝石的光影打在娇靥上,人显出几分媚色风流来,就连身上也换了一身簇新的桃色褙子,配藕荷色的撒花百褶裙。
齐敬堂同她招招手,于她的迟到本不想计较,然而目光却忽落在她的耳垂上,眉头微蹙。
她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特意抬手拨弄了下耳坠子,她抬首冲她扯出个笑来,声音里带着生涩的颤:“公子,好看吗?奴婢特意打的。”
齐敬堂却忽地冷下神色来,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打量着她,少女聘婷婀娜,细白的颈半垂着,脊背单薄,却不曾弯下半分,面对他时,有种不合时宜的风骨。
他才夸过那红痣好看,她便特意将那红痣打穿,明明说了怕疼,却执着地在今夜打上那么一对耳洞。那垂下来的玉坠子像是无声的抗拒——她在委婉却又强硬地告诉他,她不愿意。
齐敬堂压了压手,命她跪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抬手,轻碰她耳垂处,有血珠渗出来,南枝也疼得抖了下身子,却并没有躲。
他松开手,转而去挑她的下颔,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不容她再丝毫逃避与躲闪。
“不愿?”
他想看看除却那些婉转的抗拒,他直愣愣地逼问她时,她是否有勇气以奴婢之身,对他这个主子,说出那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羞窘
南枝抬眼看向他乌沉沉的眸子,那些平日里被他刻意收敛的威压与气势,此刻尽数展露在她的面前,像一座压顶的山,似一柄逼喉的刃,只为逼她妥协,逼她一个答案。
他抿紧的唇线,绷直的下颔,无不在告诉她,他生气了。
南枝扣紧了袖口,才能勉强压抑住身体本能的轻颤。
那日她辗转反侧,整日夜里都在想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她一直都明白他骨子里的自矜自傲,以他的尊严与傲气,只要她表示出自己的不愿意,他无论如何不会如那些纨绔一样逼她就范。
只是他同样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容不得旁人半点的违逆,直接了当的拒绝无疑是触他的逆鳞。
于是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以最委婉柔和的方式,告诉他她的不情愿。
而如今他却容不得她半点的逃避迂回,逼她说出一个答案。
凛冽的威势让她本能的惧怕,让她本能的想到一旦她说出“不愿”二字,等待她的或是怎样雷霆万钧的怒火。
她待在他身边五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处置起人来是如何的不留情面和心狠。也许是被发卖,也许是被刑杖,或是像柳姨娘那般脱光了衣服活活被打死。
但是很奇异的那一刻,比起恐惧这些,有另一种更深的恐惧,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自己愿意。她的尊严,她的骨气,都不允许她在这样难堪的境地说出那两个字,不允许她在做出抗拒的姿态之后,在他的威压下变得顺从而妥协。
可是一个奴婢哪里来的尊严和骨气呢?
那一刻,南枝突然明白,原以为这么多年,她早已适应了奴婢这个身份。然而此刻她才发现,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做一个真正的奴婢。
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那些儿时所受的教导,早已深深的刻进骨子里,长达八年的奴婢身份没有让它们消磨一分。
南枝俯下身磕了一个头,而后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看向齐敬堂,瞳仁里闪着跃动的烛火,语气坚定而拒绝。
“我不愿意。”
是我,而不是奴婢。
这一句掷地有声,而后是长久的静默,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好像静的只有彼此刻意放浅的呼吸。
就在南枝以为自己要承受他盛极的怒火之时,齐敬堂却只是拿手指摸着她磕的有些发红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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