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话隔着盖头传来,贺嫣一边干笑应和,一边心不在焉地捏揉身下床褥。还别说, 是挺软的, 跟她家里的被子有点像。
一冒出这个念头,她忍不住低头多看两眼,结果越看越像……沈知珩不会是把她屋里的被子扛过来了吧?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也没注意到周围突然清净了,等她回过神时, 一双绣了云纹的靴子便已出现在眼前,她的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浓郁的酒气在房中弥漫, 熏得她也有些飘飘然, 她默默绞紧了手帕,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盖头突然被掀开了。
新鲜空气涌入,胸闷的感觉随之消失,随之而来的则是心悸。
他今日着红衣,头戴玉冠腰系彩绳,一双沉静的眼睛看过来,贺嫣顿时梦回他刚高中状元那会儿。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贺嫣视线不住飘移,也看清了房中景象——
确实改动极大,原本简单朴素的房间,如今几乎全部修整一番,瞧着有点像……她之前的屋子。
贺嫣想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她什么地方都住得惯的,但嘴唇动了动,却憋出一句毫不相干的:“……你偷我被子做什么?”
沈知珩正盯着她化了红妆的脸出神,闻言顿时清醒不少:“你觉得这是你的被子?”
“应该是吧,”贺嫣一脸怀疑,“这就是我的被子。”
手感花纹都一样,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面对她的不解,沈知珩唇角翘起:“成婚当日,怎能用旧被子,这是我特意找能工巧匠,按照你的被子缝制的。”
“听起来好像很麻烦,为何这么做?”明明缝两床别的更简单。
“怕你睡不着。”沈知珩说。
贺嫣愣住,沈知珩转身倒了两杯酒来:“交杯酒。”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全,所以戴了手套,大约是为了配合大好的日子,素净的手套上竟然绣了一朵红花,虽然不算难看吧,但……
“摘了吧,太奇怪了。”贺嫣一想到他戴着这双手套应酬一整日,就忍不住想笑。
她脸上擦了胭脂,一笑更加明艳动人,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将杯子往她面前递了递:“你先接着。”
贺嫣顿时觉得酒杯烫手,但还是乖巧接过。
房间里倏然静了下来,沈知珩垂着眼眸,沉静无声地将手套摘了放在一边,然后再次朝她举起杯子。贺嫣生疏地挽上他的胳膊,两人距离倏然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贺嫣后背渐渐僵硬,沈知珩面色淡定,却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默默对视,手里的杯子几乎要被捏碎。
空气都要胶着了,贺嫣却在这种时候笑了出来:“无忧哥哥,可以喝了。”
沈知珩沉默一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来吃饭。”他走到桌前坐下。
贺嫣也不与他客气,将冠子摘掉便跟了过去:“不是还有许多章程要做吗?现在就吃饭会不会不太合适?”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诚实地拿起筷子。
“无妨。”最重要的事已经做了,别的也无所谓。
听到他这么说,贺嫣就放心了,于是捧着碗开始安心吃饭。今日大婚,桌上一共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贺嫣一眼扫过去发现几乎全是荤食,再看沈知珩面色如常,便也松了口气。这段时间虽然各自事忙,可晚上那顿宵夜却是风雨无阻,如今看看还是有些功效的。
“听说新妇第一次向长辈请安,是不能见太阳的,你明日可得早些叫我。”贺嫣提醒。
沈知珩点了点头:“知道了。”
“之前我没少气大伯母,如今是一家人了,可不能再欺负她,若是我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提醒我一下。”
“好。”沈知珩给她夹了些菜,又放下筷子。
贺嫣顿了顿:“你不吃点?”
“席上吃过了,不饿。”沈知珩回答。
贺嫣失笑:“你还吃饭了呀,我以为你净喝酒了。”
沈知珩顿了顿:“没喝几杯,阿叶帮我将酒换成了白水,身上味道这么重,是因为故意撒了些酒在袖子上,今日大婚,我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喝醉,留你一人应付大小事。”
贺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耐心解释起来。先前爹娘还在时,爹爹每次喝了酒,都会跟娘亲各种解释,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经历这样的场景。
她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作人妇了,而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将要携手一生的夫婿。
“怎么不吃了?”沈知珩见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贺嫣猛地回神,匆匆低下头戳碗里的米饭,嘴上却还在强装镇定:“阿叶那小子对你还真好,哪哪都帮着你,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说漏嘴,顿时紧闭嘴巴。
沈知珩喉间却溢出一声轻笑:“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提起。”
“你已经知道我知道了?”贺嫣惊讶。
她这句绕嘴,沈知珩却听明白了:“你们祸害的,可是我的书房。”
贺嫣无言许久,笑了:“早知如此,我就不忍着了。”
“可有什么想问的?”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沉默一瞬,问:“为何要冒充二殿下给我写信?”
“他不打算写了,我便续上了。”沈知珩回答。
贺嫣:“……就这样?”
沈知珩沉默片刻:“你初到漠城,许多事都不习惯,若是京中好友再不加以宽慰,只怕要更加难过,更何况……总要让你知道,京都城有人惦记着你才行。”
贺嫣眼角蓦地泛酸:“那你怎么不直接写信给我,冒充他做什么?”
沈知珩倒了杯水酒,却也不喝:“贺家出事,我没有露面,雨过天晴了再做什么,反而小人。”
你怎么没露面,你都将自己搭上了!贺嫣差点忍不住直接问他,但一对上他的视线又忍住了。
他应该是不希望她知道的。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笑道:“你把自己说得好像多体贴一样,还不是没坚持多久就不写了?”
她一共收了两年信,其中小半年是祁远写的,说起来他也就写了一年多而言。
沈知珩闻言扫了她一眼:“我那会儿去过漠城。”
贺嫣愣了愣。
“你跟你那个丫鬟……琥珀,”沈知珩蹙了蹙眉,“正在校场骑马撒欢,像两个小疯子。”
贺嫣有段时间是很喜欢去校场玩。
贺嫣没想到他还去过漠城,再开口都有些结巴了:“那那那你既然看见我了,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没必要,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不必再为过去的人和事牵扰。”沈知珩看着杯中酒轻轻颤动,仿佛回到了那日单方面重逢时。
她在马上灿烂如烈阳,他便知道是时候结束了。
“那你也应该去见我的。”贺嫣小声说完,却想起他先前甚至不想让她碰的事。
时隔六年,他仍嫌他自己脏,那个时候的沈知珩,应该是心病最重的时候,又怎肯与她见面?
气氛蓦地有些凝重,沈知珩也觉察到了,笑了笑给她夹菜。
贺嫣看着他唇角的笑意,突然问了句:“无忧哥哥,我嫁给你,你高兴吗?”
沈知珩顿了一下,如实回答:“高兴。”
贺嫣轻笑:“高兴就好。”他对贺家、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恩情,能叫他高兴,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顿饭很快结束,沈知珩等她放下碗筷,便缓缓站了起来:“累了一整日了,休息吧。”
贺嫣蓦地紧张:“哦、好……”
没等她站起来,沈知珩就转身往外走,她茫然一瞬,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沈知珩回头:“还有事?”
贺嫣总算回过味来:“……你去哪?”
“我去书房,”沈知珩说罢,又解释,“我知道你嫁得不甘心,也没想要强迫你做什么,你放心,在你答应之前,我不会碰你。”
说完,他又要走,贺嫣却攥紧了他的袖子不放手。沈知珩总算意识到不对,心跳倏然加快:“贺浓浓……”
“沈知珩,”贺嫣也叫他的全名,像是纠结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没有哪对新婚夫妻,是大婚当日就分房睡的,你、你是要其他人看我笑话吗?”
沈知珩本以为她在挽留自己,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件事,心里顿时闪过一丝失望。
他静了静,道:“是我疏忽了,那我睡外间。”
贺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继续攥着他的袖子。沈知珩本打算去衣柜抱床褥子的,可感觉到袖口始终没消失的拉扯感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贺浓浓,”他身上酒味弥漫,声音却是沉稳冷静,“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再挽留下去,我便要改变主意了。”
贺嫣手指一颤,默默低下头,却也没有松开他。
沈知珩眼神倏然暗了下来,他不由分说将人直接打横抱起,裙摆扫过龙凤烛,屋里的烛光瞬间灭了。贺嫣身体腾空,吓得惊呼一声揽上他的脖子,等回过神后突然慌了:“蜡、蜡烛不能熄,嬷嬷说龙凤烛要燃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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