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御驾停驻在相府前未免太过招摇,明姑娘不愿见您,您看咱们要不打道回宫罢。”孙进忠劝道。
这一趟注定是要落空了,该回去么?
独孤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不急着思索这个问题,反问了一句:
“孙进忠,依你看,孤待明斟雪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孙进忠忙应声道,“陛下精心养着明姑娘,样样挑顶尖的给明姑娘用,极尽荣宠,如此待遇,老奴在宫中待了几十载也是头一回听闻呐。”
帝王单手支颐额角神情苦闷,兀自叹道:“如你所言,孤待她这般好,她为何偏就不领情呢。”
心事无解。
一声长叹被晚风吹散了。
***
翌日朝堂之上,右相明柏山与明槊两人均没个好脸色。
除却因着明斟雪的事宜,对帝王敢怒不敢言之外,明家父子遭到了以左相为首的一批官员的弹劾。
“先帝在时,右相与将军便独揽两方大权,把持着大徵财政与军队,借权势结党营私。而今新帝登基,尔等竟还不肯放权么!”左相开门见山。
“左相作为两朝元老资历,德高望重,竟也能张口便来给我明家泼脏水,真不知左相满口的仁义都吐到哪里去了。”明槊脾气直率,当堂将他怼了回去。
“年轻人莫要太过狂妄,今有陛下稳坐上首,你胆敢放肆!”
树大招风,左相笃定新帝初登基,必然急着收揽权势,若在此时将明氏父子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不仅能为自己拔除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更能收拢帝心。
他张口闭口蓄意拿独孤凛的威势去压明相父子的气焰。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是非公道陛下自能明辨,左相以为单靠自己一张嘴便能左右圣上的决策么?”明槊毫不退让。
“你!明将军你仗势欺人,简直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左相大怒。
“仗势?仗的谁的势?”明槊冷笑一声,“我明槊的军功是自己拼着一身血肉从刀枪剑雨里挣来的。倒是左相你身后那群人便是你结党私营的证据,偏偏贼喊捉贼,反咬我明氏一口。”
“竖子狂妄至极!新帝才登基不久,你便如此不知收敛,于朝堂之上公然藐视天威!陛下,老臣恭请陛下将佞臣正法,以儆效尤!”
左相老奸巨猾,句句祸水东引,避重就轻,一心想挑起新帝与明槊之间的君臣矛盾。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容忍臣子逾矩。
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够了!”独孤凛冷眼睥睨着高阶之下声嘶力竭的一众老臣。
左相这是在领着朝中文武给他施压,借臣犯君威的名义逼着独孤凛剔除明氏。
老狐狸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老狐狸这一遭看错了人,独孤凛向来不是任人挟制的鱼肉。
他只会是宰割鱼肉的刀俎,是操纵傀儡的引线,是驯服不了的孤狼。
天生的上位者,心机深不可测,既擅于玩弄权术,又能时刻保持清醒,操纵着一堆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除非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否则绝无任何可能将他自那座至高之位拉下。
“依左相所言,可有证据?”独孤凛眉目深邃,周身透着杀伐者令人疏离畏惧的冷意。
“此乃臣等联名上奏的奏折,上书明氏父子种种过错,足以定罪,确凿无疑。请陛下过目。”左相忙不迭呈上手书,退下时得意地瞥了明槊一眼,势在必得。
孙进忠接过奏折跪呈御座之上。
独孤凛冷冷扫了眼左相,发觉那老狐狸激动得满面红光。
不由勾唇冷笑了声,展开奏折从头看起。
“老夫劝明将军还是先给老夫赔礼道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能让老夫消了气,那么今日你的狂悖行径,老夫可以不再追究。”
左相捋了捋花白胡须,态度极其轻蔑傲慢。
“我赔你个……”
“明槊!”
明相低喝一声,制止了他的话。
“一切皆由陛下决断,在此之前,老夫奉劝左相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左相休要张狂。”明相面容镇静。
左相却急得吹胡子瞪眼:“明柏山你什么意思!你父子二人雄据朝堂多年,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这口气老夫勉强忍下。可你不能藐视陛下的威严……”
“啪!”
独孤凛随手一扔,奏折猛地自高座之上砸到左相脚边发出脆响,吓得老翁惊呼一声,脚步踉跄着瘫倒在地。
那份奏折份量不轻,若是一个不甚偏了毫厘砸上他的头顶,只怕左相会脑袋开花。
独孤凛从无失手的时候,只有他想,或不想。
这一砸,便是帝王的警示。
左相身后的大臣忙一窝蜂似的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搀着老翁起身。
“都给孤跪下!”帝王骤然冷喝一声。
左相在众人搀扶下摇摇晃晃刚欲起身,猝不及防被人按住后背压下,“噗通”一声两膝砸地跪倒,摔得膝盖骨都要碎裂。
看来帝王的确被那封奏折激怒了。
左相心下狂喜,强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换了副面孔谄媚道:“陛下以为,论罪当如何决断?”
帝王凤眸微眯,闲散着把玩墨玉扳指,无言中形成压迫感极强的气场,一时震慑住了满朝文武。
左相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心下莫名生出一股恐慌。
事态的发展似乎并未如他所愿。
“左相所书,可句句属实?”他倏的掀起眼皮,目光直直钉在老翁身上。
“句,句句属实。”左相背上寒毛不争气地齐齐竖起,心里咯噔了下。
那可是他精心伪造出的真事,条条有据可考,不愁扳不倒明柏山。
“既如此,确该从重责罚。”独孤凛微微颔首,语调懒散。
左相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打量着帝王的神色,心下窃喜。
登时转身怒斥明相,道:“罪臣明柏山、明槊,还不认罪伏法!”
明槊猛然抬起头,瞪直了双眼怒视高台之上的帝王。
新帝这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无耻之徒!明槊恨得快咬碎了牙。
殿中悠然飘过一阵袅袅香雾,与这剑拔弩张的紧迫气氛格格不入。
飘得众人心弦都轻松了好些。
除了明相父子。
独孤凛忽的微微勾起薄唇,神情松散:“依左相之见,当如何处决呢?”
“自当褫夺官爵,没收钱财充公,将明氏无论老弱妇孺全部发配穷乡僻壤以儆效尤,方能彰显陛下新君即位之初的声望。”左相慷慨激昂。
“说的好,孤深以为然。”独孤凛点点头,眉眼倏的沉下来,眸中划过一丝锋芒。
“那便依左相所言,传孤旨意,左相韩薄欺君瞒上,藐视国法,徇私舞弊,贪墨救灾粮饷,在职期间结党私营,数罪并罚。”
“韩薄及其党羽褫夺官爵,没收钱财充公,合族发配偏僻荒芜之所以儆效尤,以彰显孤新君即位之初的声望与功绩。”
独孤凛眸中噙着淡薄的笑意,冷嘲道:“左相,你可满意?”
“陛下!!”老翁如遭雷击,他碎了膝盖骨难以站立,只能哆嗦着手脚膝行朝御座之下爬去。
“拦住他!”独孤凛低喝了声。
“老臣,老臣为大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知做了什么竟遭此飞来横祸!”
他扭头怒视明相:“是你!一定是你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诬陷老夫!该被抄家灭族的是你!”
局势反转出乎意料,明相父子亦怔怔望着帝王,不知所云。
独孤凛掀起眼皮,眸色冰冷不屑与之多言,孙进忠察言观色登时心领神会,手执浮尘一把击上韩薄那张涨红了的脸。
“闭嘴!当着陛下的面,乞容你喧哗!”孙进忠怒斥了句,满脸嫌弃。
韩薄手脚抽搐着不受控制地朝台阶上狠命攀爬。
“晦气!”孙进忠一脚将他踹下去。
“陛下要论罪,可有臣的罪证?老臣不服!”
老翁气得目眦欲裂,强撑着最后的底气叫板道。
“你问孤要你的罪证?”独孤凛面上浮出一丝浅淡的讥笑,眸中渐渐凝起阴狠。
他扬起下颌朝阶下奏折所在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姿态极其高傲:“你且看清楚,你方才亲手呈上来的究竟是明相父子的罪证,还是你韩薄一党的罪证?”
韩薄一时呼吸停窒,手忙脚乱爬过去捡起了奏折。
十指哆嗦地厉害,尝试了几次也无法顺利展开奏折,无奈之下他竟抛弃了半生引以为傲的风骨与修养,将奏折铺在地上,用头去拱。
众皆骇然。
他终于拱开了那份条例清晰的罪己诏。
似是被烙铁烫到一般,韩薄倏的抽回手,爆出撕心裂肺的无能狂吼。
怎么会这样?!
他亲笔一笔一画写成的明相父子罪证条例,为何成了罗列他自己数十载罪证的奏章!
韩薄神志不清,狼狈地在地上爬行着,一身官袍散乱开来。他为官几十载积累塑造而出的德高望重的肱骨能臣形象一夕轰塌,碎得一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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