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凛被她推得一怔,少女行动间透出的疏离与抗拒适时敲醒了他。
少年无声颔首,而后眼帘低垂,沉默着望向一旁的雏鸟。
“这窝鸟崽儿原是待在树上的,许是因着今夜风大,树被拦腰折断,巢窝便掉到了地上。”沈郎中俯身替少年把脉。
“新生的雏鸟禁不得冷雨淋,若不能及时救下,只怕这窝崽儿早就被冻死在雨夜里了。”
少年用病弱的身躯为幼鸟挡住夜雨,稚嫩的生命才不至于在这个雨夜殒命。
若是方才没能被幼鸟的叫声吸引,错过了少年,只怕冻死在这个雨夜的便是他了。
视线自少年与瑟瑟发抖的幼鸟间一逡巡,明斟雪心底隐隐动摇。
但也只是一瞬。
她命侍卫将少年带回医馆,亲眼盯着他接受诊治。
昏黄的灯火为少年一侧失了血色的面颊染上柔和光晕,另一侧锋利冰冷的轮廓则深藏入黑暗之中。
晦暗不明,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少年单手解开玄衣领口,瞥了明斟雪一眼,目光闪烁。
“怎么了?”明斟雪不解其意,反而走近了些。
薄唇淡淡勾起愉悦的弧度,少年突然落手撕开湿透了的玄衣,动作干净利索。
“啪嗒。”额前被雨浸湿的乌黑短发落了滴透明。
湿漉漉的水珠划过裸ll露出的胸膛,自肌肉间的沟壑蜿蜒而下。
少年身形看似瘦削,褪去衣裳一瞧,内里肌肉却很是劲瘦紧实。
明斟雪脸颊一热,当即捂住双眼。
“你这人好不知羞耻,怎么能这样……”她又羞又愤。
少年状若不明所以,苍白的面上透着无辜。
墨色眸底却涌动着浸刻入骨的阴鸷与帝王威严,饶是这么遥遥一望,一眼便可使人屈居下风,顺从地弯下脊梁骨朝他称臣。
“小姐,过来。”他的声色沾上几分喑哑,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蛊惑意味。
他朝明斟雪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小姐,这不成。”侍女鸢尾没耐性,直接上前来抓住明斟雪的手,劝阻道:
“您冒雨前来,已是对这位公子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再留下耽搁时辰,快些回府罢。”
聒噪!
独孤凛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眸中的温柔霎时褪去,深若寒潭的凤眸射出逼人冷意钉在那个多事的婢女身上。
鸢尾猝然撞上少年凌厉的目光,惊得汗毛倒竖,支支吾吾把话咽了回去。
“小,小姐……”鸢尾神情慌乱,松开明斟雪的手哆嗦着往后退,“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怎么了?”明斟雪听着奇怪,顺着鸢尾的视线看去。
几乎同时,独孤凛眸中的阴鸷与杀意霎时消散,黑眸仍透出孱弱的病气望着明斟雪。
明斟雪被少年看的心软,犹豫片刻伸出手朝他递了帕子:“擦一擦罢。”
少年点点头,坐直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滑过喉结的一滴水液恰好落在了他指腹上。
接过手帕时,肌肤相触,那滴晶莹沾着他的体温在明斟雪柔软细腻的掌心涂抹开。
明斟雪耳尖升温,不自在地绷直了背,只觉得掌心快要被少年的温度烫化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
少女走神的模样被独孤凛敏锐捕入眼中,他敛眸淡淡一笑。
轻捻慢挑反复研磨,逐步触弄至中心,独孤凛骨节分明的长指刻意在一片温热中逗留。
明斟雪一时只觉得被攥住了呼吸。
斟儿素来心软,方才既亲眼见着夜雨中少年病重的模样,必不会再拒绝将他留在身边的请求。
快可怜可怜我罢。
我的,小姐。
独孤凛唇角噙着笑,方欲再细细磨上些时候,指下的绵软骤然抽离。
他愕然抬眸,少女神色坚定,一字一句道:
“抱歉,我还是不能收留你。”
作者有话说:
狗子:36℃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Q^Q
13 ? 两副面孔
◎想让小姐多可怜可怜我◎
明斟雪盯住少年乌黑的瞳仁,语气笃定:
“你认得我。”
“说,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少年眸中泛着的温柔与伪装出的无辜脆弱忽的一碎。
他敛眸,长睫不着痕迹扫去眼底的异样。
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独孤凛勾了勾唇,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斟儿还如从前那般心思细腻,聪慧机敏。只是这般灵巧细腻的心思,前世为何不愿施舍几分给自己呢?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她的人,为何最先被明斟雪不假思索舍弃的反而是他。
只对他一人狠心。
这不公平。
独孤凛自嘲地在心里冷笑。
斟儿不愿对独孤凛心软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身份。薛昭如何?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
下一瞬,被她质问的少年眸中突然涌入无尽悲戚,他眉目低垂,薄唇抿成一条倔强锋利的弧度,似是被明斟雪戳中了痛处。
是不是误会他了……
明斟雪有一瞬的心念动摇。
少年沉默半晌,拘谨地将目光投到她掌心。
“小姐,奴婢取了纸笔来供老先生写药方。”鸢尾抱着笔墨纸砚步入房内,心有余悸偷瞄了少年一眼。
她心底发怵,这少年可真奇怪,看着瘦瘦弱弱的,一离开小姐的目光,立马变成只凶恶的狼,那眼神,比隆冬三尺冰封淬成的刀还要寒冷骇人。
“笔墨拿过来吧。”明斟雪道。
鸢尾捧着宣纸并蓄了墨的毛笔呈上来,抬眼方欲给明斟雪回话,冷不丁撞上少年的一双幽眸,心脏猛地一缩。
两手哆嗦着一滑,毛笔“砰”的坠地摔出团黑渍,宣纸纷纷飘落。
“小姐小姐,他瞪奴婢……”鸢尾委屈,慌忙去收拾地上。
“瞧你胆小的样儿,丢不丢人。”流萤上前来帮她,拉着她往外走。
“你懂什么!”鸢尾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警惕地瞥了房内一眼,压低声音:
“你是没看出这人心机有多深,在小姐面前装出一副孱弱样,一离开小姐视线,锋利的爪牙是藏也不藏,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将我活剐喽!”
流萤笑着弹她脑壳:“哪有那么夸张,我倒是觉得这少年挺可怜的。依你说,他装成这副模样图什么呢?图明府的钱财,还是想借机捞个一官半职?”
“总不能是图咱们小姐罢。”流萤随口说笑着,蓦地脚步一顿,与鸢尾面面相觑。
真说不准……
“快走,不能留小姐与他共处一室!”两人着急慌忙往回赶。
厢房内,少年取出一枚碧玉印章递给明斟雪。
通透碧玉,质地不俗,不似盛京之物。
明斟雪不解其意,待到翻过印章底部细看时,倏的目露惊异。
“崇州薛九齐之印。”明斟雪抬眸去望他,“这是薛伯伯留给你的?”
少年微微颔首。
明斟雪眉间紧蹙:“薛伯伯将你托付给了明府?”
“是。”薛昭答。
“难怪你会出现在岁末宴,声称无家可归非要随我回府。”
明斟雪长叹了声,小心翼翼问道:“薛伯伯他…走得很痛苦么?”
薛昭摇摇头,神色平静。
没有痛苦。
他出手干净利落。
颈骨爆开一声裂响,鲜活的一条命便被折断于掌中,手段之快之狠,薛老先生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到疼痛,便已咽了气。
干脆。
独孤凛回味着掌控一人生死时颤栗着的愉悦感,心底生腾起复仇的快意与铲平背叛者后的空虚。
不允许有任何背叛。
哪怕是心腹……
“依薛老所托,小姐可否收容我?”少年眸色深深紧盯住她。
急待自少女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薛老与明相关系匪浅,临终托付,这重情分总能让小姐松了口罢,独孤凛这样想。
明斟雪冷静打量着他,不急于给出答复,反而出其不意问了句:
“薛伯父真的是因病亡故的么?”
少年眼睫一扫,故作忧伤,道:“是。”
“我应该相信公子吗?”她仍未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放松警惕,“换言之,公子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聪明。
独孤凛薄唇一勾,黑眸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盛京顶级名门培养出来的嫡女,绝非绣花枕头一个,她心思足够缜密。
只可惜,对上了靠手段心机取胜的下一任帝王。
她根本不是对手。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除却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昏暗中,液滴坠落时粘稠的响声听入耳中格外清晰。
一滴又一滴,打破僵局。
缓慢,冰冷,静静流逝……
“什么声音。”明斟雪瞳仁骤缩,望向少年失了血色的面容。
他阖上眼眸,神色平静,额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却暴露了此刻无声承受着的痛苦。
“取一盏灯过来。”她疾声吩咐道。
灯火暖和的光晕一寸一寸照亮被殷红的血浸湿的衣角。
一滴一滴,榻下蓄了小小的一滩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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