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胸前的衣襟已全然叫鲜血濡湿,身后的密林里寒鸦惊起,踏着积雪的凌乱脚步声正罗网般朝着这边收紧,他却恍若未闻,背靠一棵针叶松,带血的长剑斜插进雪地里三寸,用撕下的布带包扎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苍白的下颚上溅着几点血渍,嘴角往下抿着,似乎心情糟透了。
长宁和灰了两个度的海东青都缩在他不远处,海东青一只爪子上还挂着淡粉色的碎肉,长宁断断续续抽噎着,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他冷冷抬眸:“不许哭。”
长宁便连抽噎声都不敢发出了,只泪珠子还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你们樊家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眼前这个快被吓傻的孩童自是不可能回答他的,谢征这一句更像是自己在呓语。
那凌乱的脚步声终于逼近时,他也歪头咬住布带的一端打好了结,鲜血在舌尖化开淡淡的铁锈味儿。
乖戾狠决的凤眸里,映着一群蒙面人提着刀剑自松林那头围过来的身影。
第23章
县衙。
樊长玉被扣在了临时审讯房里,门窗紧闭,里边的桌椅板凳仿佛都透着丝丝寒意。
坐得久了,凉意从纳了两层厚垫的鞋底钻上来,两只脚快被冻得没知觉。
樊长玉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小幅度跺了跺脚,试图让身上暖起来。
审讯房外守着两个当值的衙役,樊长玉隔着门试着和他们说过话,但那俩衙役显然不是王捕头的人,压根没搭理她。
等待是难熬的,好不容易审讯房的大门开了,黑漆漆的房间里才透进满室天光,门口的衙役道:“你可以走了。”
樊长玉以为是王捕头带人去搜查回来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心下骤松,出了审讯房。
见到王捕头时,他正焦头烂额在吩咐底下衙役什么,樊长玉这才注意到就连端茶送水的普通衙役都配上了刀,像是衙门里所有人都随时准备外出。
王捕头看到樊长玉,点头示意那几个衙役可以走了,说话时眉头几乎快皱成了个“川”字:“方才又有人来报官了,今日除了樊大惨死,还有几户人家也遭了毒手,身上的刀剑伤同樊大身上的一致,凶手应该是同一批人。但只有你家被凶手找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从樊大口中问出了些什么,我带人去你家看时,死了一地的人……”
樊长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像是耳鸣了一般,只能看到王捕头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了稳定了心神:“我妹妹……”
话一出口,才惊觉嗓音哑得厉害,手脚也冰凉。
王捕头忙道:“没找到你夫婿和你胞妹的尸体,屋里屋外都找过了,不知是被那些歹徒抓走了,还是跑出去了,我已命衙役们去搜寻,只是这雪下的大,掩盖了不少痕迹,到现在还没音讯传回来。”
樊长玉心中那口气只松了一半,夺步就往县衙外走:“我也去找。”
爹娘已经没了,她不能再让胞妹出事!
言正虽有伤在身,但也是个练家子,之前他伤势那般重,都还能对付金老三那帮人,王捕头口中那些死在自家院子里的人,若是被他杀的。
那他肯定是带着长宁躲出去了,他身上的伤支撑不了多久,自己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他们!
-
风卷细雪,亦将整个松林间的血腥味送出老远。
剑光一晃,一抔热血自颈间迸出,洒在了凝着霜雪的针叶松树干上,提着刀的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树干上粘稠的鲜血正慢慢往下滴着,在树下的积雪里砸出一个又一个淡红色的小坑。
谢征都没正眼瞧那人一眼,手腕轻抖,沾在长剑上的血珠子便被尽数甩了出去。
他脚下十米之内,全是死尸。
小长宁和海东青缩在一起,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脸色青白,甚至连哭都不会哭了。
谢征收了剑走回去,见此皱了皱眉,俯下身用指节碰了碰小孩的手背,果然冻得和冰块一样。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这件袄衣,已经被血濡湿得差不多了,穿在身上也没什么暖意,便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被自己一件割喉的那人身上。
那件衣服瞧着没脏。
他走过去,直接用剑挑开了那人身上的皮袄,脚下一踢,踹麻袋一般把死去的人踹得滚了一圈,剑尖再往上一挑,那件皮袄就到了他手中。
这把剑是他从一个蒙面人手中夺来的,用着还算顺手,便带着了。
谢征把那件皮袄扔给小长宁,沾着血的一张脸比地上积雪还白上几分,随即整个人有些脱力地靠在了一颗雪松上,眸子半瞌,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疲态,语调却依旧冷冰冰的:“穿上,活着等你长姐来找你。”
远处还有脚步声在朝着松林这边围拢,好几批,不知是和这些蒙面人一伙的,还是旁的势力。
谢征不打算继续往前了,他体力透支得厉害,带着一个小孩也走不远。
留在原地休整片刻,恢复些力气,兴许还能支撑得久一些。
“征儿,桂花糕好吃吗?”
眼前的天光和松林都出现了残影,恍惚间耳边竟响起了那个温婉端庄的妇人含笑的嗓音。
谢征眼皮颤了颤。
小长宁看他浑身是血,靠着松树干闭着眼,怕他死了,用哭哑的嗓音哽咽唤他:“姐夫……”
“别吵。”
意识回笼,谢征皱起眉,眼皮沉得厉害,四肢灌了铅了一样。
这样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上一次从魏家死士手里脱身后,便是这般失去意识一头倒在了雪地里。
他强行撑开眼皮,缠着布带早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抓住剑身,用力划下。
两侧剑锋在掌心割开深深的口子,鲜血再次湿透了布带,从他紧握成拳的手心溢出,洒在雪地里如一地落梅。
刺痛总算让他神智又清明了几分。
凌乱的脚步声逼近,那闪着寒光的剑锋直直像那小孩刺去时,他握剑的手反手格挡,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两剑相擦,甚至迸出了火星子。
谢征眼神一厉,长剑划到剑柄处时,翻手在蒙面人肩臂上割出一道狰狞血痕,一脚将人踹出去丈余远。
“躲到树后去。”他冷冷吩咐,眼白部分都已泛起了丝丝血红,像一头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孤狼。
十几个蒙面人望着满地同伴的死尸体,显然也有些惊骇,对视一眼,提剑一拥而上前去对付谢征,招招狠厉,直攻要害。
小长宁躲到了树后,虽已被谢征斥过多次不许哭,瞧见此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几乎是本能地掏出藏在衣领底下的哨子用力吹了起来。
这哨子是从前阿姐做给她的,有一回她和巷子里的小孩玩,躲猫猫不小心跌进了枯井里,哭得嗓子都哑了都没人找到她。
家里人去找她时,她又哭哑了嗓子应不出声。
后来阿姐就做了个哨子给她,让她再遇到危险就拿出来吹,这样家里人才能找到她。
她被姐夫带着逃命的这一路,就吓得吹过一次,不过引来了坏人,被姐夫凶过一次,她后面才没敢继续吹了。
眼下情况紧急,小长宁哪还顾得上对方的教训。
尖锐的哨音响彻了整个松林,像是啼血的雏鸟。
一个蒙面人注意到了长宁,提着刀就向她走去,长宁站起来想跑,但裹在身上的那件蒙面人的皮袄太长,没跑几步就被绊了一跤。
蒙面人举刀就要挥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灰隼,直直地撞向蒙面人,铁钩似的爪子没能抓到他脖颈,却也把他脸抓了个稀巴烂,连带蒙面的黑巾都被扯了下来。
远处的密林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犬吠声,此起彼伏,似乎不止一条,吠叫得极为凶恶,栖息在那边林子里的雀鸟都尽数飞了起来,映得整个雪空乌压压一片。
长宁一双眼晶亮,赶紧又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几声竹哨。
蒙面人一剑挥开灰隼,正要去抓长宁,破空的风声从身后传来,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后一仰,避开了那把朝着他头颅狠狠掷来的砍骨刀。
黑铁刀身大半都扎入了他身后的一颗针叶松树干上,树身颤动,凝在松塔上的积雪簌簌抖落,顷刻间阻隔了视线。
也就是在这瞬间,那蒙面人只觉自己心窝一凉,刀身抽出去的刹那,胸口的血汩汩往外冒。
蒙面人杀过不少人,看到自己胸口那道口子的冒血量时,却还是错愣了一瞬。
好狠辣的刀法。
这刀口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放干人身体里的血。
隔着簌簌落雪,他吃力抬起眼,视线落在那把往下沥着鲜血的黑铁凶器上。
杀猪刀?
再往上,涣散的瞳孔已看不清对方容貌了。
但很显然,那是名女子。
蒙面人跪坐在雪地里,软软垂下了头颅,涌出的血将他身下的积雪都化掉了大半,几乎是死在这里的其他蒙面人两个人的出血量。
樊长玉第一次用手上的杀猪刀杀人,下意识用了杀猪的手法,只管往多了去放血。
极度的紧张和保护欲让她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上涌,指尖发麻发烫,甚至没来得及升起任何关于杀人的其他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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