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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与杀猪刀 (团子来袭)


  大抵是冤家路窄,樊长玉刚走进巷口,迎面就碰上了宋家母子。
  二人身上皆是新裁剪的冬衣,料子极好,宋母耳朵上还戴了金耳饰,神色间再不复以往的凄楚唯诺,颇有几分神气。
  宋砚考中举人后,乡绅富商们送银子送宅子的都有,宋家如今自是风光。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宋砚一身鸦青色绣竹叶纹的长衫,满身书卷气,清雅逼人,也不复从前的寒酸,颇有了几分清贵公子的味道。
  樊长玉才从陈家杀猪过来,背着装杀猪刀的皮制褡裢,打了补丁的旧袄上沾着杀猪时溅到的血沫子,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拎着装猪下水的木桶,瞧着实在是有些狼狈。
  宋母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还拿起手绢在鼻前扇了扇,手上竟也戴了金戒指的。
  当真是富贵了。
  巷子狭窄,母子二人都没说话,樊长玉也没多给什么眼神,她就当没瞧见那对母子似的,拎着猪下水径直往里走:“看路咧——”
  擦身而过的瞬间,装着猪下水的那只桶不巧擦过宋砚那身新衣裳,桶壁上的血水瞬间在上面留下一大片湿痕。
  宋母看着樊长玉扬长而去的背影,脸都绿了,心疼道:“那不长眼的丫头,这可是杭绸的料子!”
  宋砚眼底看不出情绪,只说:“母亲,算了。”
  宋母满脸晦气:“也罢,再过几日,咱就搬离这穷酸地儿了!”
  -
  且说樊长玉刚到家门前,一个五岁大的雪团子就闻声从邻家窜了出来:“阿姐,你回来了!”
  雪团子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她张开双臂想抱樊长玉,笑起来时嘴边缺了一颗牙。
  樊长玉提溜住胞妹的后领:“别碰,我这身衣裳脏。”
  小长宁便听话止住脚步,看长姐手上拿了许多东西,主动把药包接了过来。
  她有着一双和樊长玉相识的杏眼,只是年岁尚小的缘故,眼角看起来更圆些,两颊也肉嘟嘟的,像个胖瓷娃娃。
  邻家大娘闻声出来,瞧见樊长玉,笑道:“长玉回来了。”
  邻家是对老夫妻,当家的男人姓赵,是个木匠,白日里得外出给人打家什器具,亦或是去集市上摆摊卖藤萝竹筐,晚间才回来。
  两家人的关系极好,樊长玉每逢出门,放胞妹一人在家又不放心,都会把胞妹放邻家大娘这儿。
  她“嗳”了声,从猪下水桶里捡出用棕榈叶穿好的猪肝递过去:“大叔好这一口,您拿去炒了给大叔做个下酒菜。”
  大娘也没跟樊长玉见外,笑着接过后,又道:“昨夜你背回来的那个年轻人醒了。”
  樊长玉闻言一愣,说:“那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她父母亡故,家中只余自己和胞妹,贸然让一外男住进来不妥,昨夜把那人带给邻家大叔医治后,便顺带向邻家借了一间屋,把那人暂且安置在了那边。
  小长宁仰起头道:“那个大哥哥可漂亮了!”
  漂亮?
  樊长玉哭笑不得,摸了摸胞妹头上的揪揪:“哪有用漂亮来形容男子的?”
  不过她捡到那人时,对方一张脸糊满干涸后发黑的血迹,几乎看不出个人样,昨日把他背回来已是傍晚,急着求医,也压根没顾上帮他擦个脸什么的。
  她确实还不知那人长啥样。
  樊长玉回屋换下了那身杀猪穿的衣物,才去了隔壁。
  冬日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早,酉时未过,天便已暗沉了下来。
  樊长玉进屋时,室内光线昏沉,只瞧见床上有一团隆起的弧度。
  屋子里草药味、血腥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股莫可名状的味道。
  天气严寒,赵叔和赵大娘约莫是怕这人熬不过来,将门窗封得死紧,还在屋子里燃了炭盆子,热气将那味道蒸得更厉害了些。
  但樊长玉抓猪猡时猪圈都去过,对这味道倒是没太大反应,进屋后只皱了皱眉,便去桌前点油灯。
  一豆橙色的暖光照亮了这方狭小天地,樊长玉回身再往床边看去时,瞧清了那人的模样,微微一愣。
  她算是明白长宁为何要说他漂亮了。


第2章 落魄男人
  烛影灼灼,简陋破败的屋子铺上一层暖光,床上的人安安静静躺着,那张洗净血污的脸,苍白又清俊,出奇地好看。
  他瞧着颇为年轻,身形清瘦却并不显单薄,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这会儿又睡了过去,长睫覆在眼睑,在灯下拉出一片扇形的阴影,鼻梁很挺,干裂的薄唇哪怕昏睡也抿得紧紧的,看起来是个颇为执拗的性子。
  这样一张脸配上他那副伤痕累累的躯体,像是被严冬霜雪压断了枝丫却依旧峥嵘挺拔的松柏,又似一块裹着石衣被凿得千疮百孔的璞玉,总叫人觉得可惜。
  不知是被灯火晃到,还被盯着看了太久的缘故,那人长睫拨动,缓缓掀开了眼皮。
  漆黑如墨的一双眸子,里面却半分情绪也无,微微上挑的眼尾,带了几分天生的凉薄。
  樊长玉半点没有偷看被人抓包后的不自在,平静问:“你醒了?”
  男人没有应声。
  樊长玉看他唇干裂得厉害,以为是他伤势重,口中又干不想说话,便问:“要不要喝点水?”
  他缓缓点了头,终于开口:“你救的我?”
  嗓音哑得如同砂砾在破锣上划过,同他那张清月新雪般的脸极不相称。
  樊长玉去桌边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我瞧见你倒在山野雪地里,就把你背了回来,真正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赵大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现在就住在他家,他以前是个大夫。”
  虽然是个兽医。
  男人强撑着坐起来,他接过豁口粗陶杯的那只手,手背上覆着各种擦伤,难见一块完好的皮肉。喝了几口水便掩唇低咳起来,乱发散落下来,露出的那截下颚愈显苍白。
  樊长玉说:“你慢点喝,我瞧着你不是本地人,先前不知你姓甚名谁,也不知你家住何处,便没帮你报官,你是在虎岔口遭了山贼么?”
  他止住低咳声,垂下眼,大半张脸都隐匿进了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我姓言,单名一个正字。北边打仗了,我从崇州逃难过来的。”
  临安镇只是蓟州府下一个小镇,樊长玉长这么大连蓟州都没出过,对如今的时局也不甚清楚,不过入秋的时候官府征过一次粮,估摸着就是为了打仗。
  她眼皮跳了一跳,打仗逃难过来的,又是孤身一人,那家中多半是遭了不测。
  她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闻言,男人攥着粗陶杯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沉默许久后才沙哑吐出几个字:“没有了。”
  果然是家破人亡。
  樊长玉才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明白他这一刻的心境,抿了抿唇道:“抱歉。”
  男人说了句“无事”,不知怎地却又咳了起来,好似喉咙里咔了血,他越咳越厉害,手中杯子都握不住摔碎在地,当真是要把脏肺都给咳出来架势。
  樊长玉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忙叫赵大娘,又上前帮他拍背顺气。
  他身上有很多处刀剑砍刺的伤,从肩胛到胸膛那一片全缠了纱布,怕勒着伤口,只松松套了件宽大里衣。
  此时这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衣襟松散开来,缠着纱布的腰腹肌肉在昏黄的烛火里块垒分明,但因咳得太过用力撕裂了伤口,纱布处又慢慢浸出了血来。
  樊长玉更大声地朝屋外喊:“大娘,你快叫赵叔回来看看。”
  赵大娘在外边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找老伴儿。
  男人一直撕心裂肺咳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涨得绯红,咳到最后,伏在床边吐出一口淤血。
  樊长玉吓了一跳,怕他支撑不住摔到地上,忙扶住他肩膀:“你怎么样?”
  对方额前已是冷汗密布,脖颈至胸膛那一片也被汗湿透,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溢出浓厚的血腥味,碎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狼狈又惨烈:“好些了,多谢。”
  他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仰躺半靠着床柱喘.息,露出脆弱的脖颈,像是垂死之际放弃了挣扎的野兽。
  他眼下的情况,可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好些了。
  樊长玉看着男人,下意识又想起了刚捡到他时,他半昏迷间强撑着掀开眼皮看自己的那一眼,如同濒死的野狼。
  -
  等赵木匠终于从外边赶回来,男人已脱力昏死过去,气丝若游。
  樊长玉像个遭了灾荒的老农,坐在门口苦着个脸寻思,这人要是死了,自己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买口薄棺给他葬了,还是随便挖个坑把人给埋了?
  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她觉着还是选后者吧,她和胞妹还得吃饭,刨个坑把人埋了就够意思了。
  又过了一阵,赵木匠才一脸沉重地从屋子里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先去堂屋倒了杯冷茶喝。
  樊长玉寻着人八成?婲是活不了了,道:“赵叔你也别自责,人要是实在救不回来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数,等咽了气,我把人背去山上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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