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江湖何其不幸,竟注定了要在今日失去一位这样的剑客!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自由而灵动。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剑无情,剑客却有情,这对素来习练无情剑道的西门吹雪而言无疑是致命的破绽。
但他已无法回头。
胜负只在一念间,生死只在一剑。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已近在咫尺,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已经没有人能改变这一战的结局,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剑去如流星。
任谁也能看到,若是西门吹雪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叶孤城的剑已必刺穿西门吹雪的咽喉。
上天竟如此残酷,要将这样两位绝代剑客一起带走!
这一剑的光华,竟成了最后的光辉!
有人静静地转开了视线,不愿见到如斯残酷的一幕。
就在两柄绝世长剑将要接触的刹那之间,异变陡生。
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剑气如惊雷般插入那两道剑气之间。
有人能阻止天上的雷光降临吗?
没有。
所以也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一道厚重如岳气势逼人的剑气。
叶孤城的剑和西门吹雪的剑自是锋利无双,然而,在这一道渊渟岳峙的气势之前,这两道锋利的剑气就好似妄图以人力撼动山岳一般渺小而可笑。
那种厚重的压迫感使得旁观的诸人都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屈膝,遑论身处中央的两人。
势如山岳,而利似风雷。
凌厉的剑气猛地爆发开来,好似地动山摇、洪水咆哮,顷刻间吞没了两人。
众人愕然看着两位绝代的剑客如同脱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
两人只退了几丈,但这几丈却如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握紧手中长剑,抬头看向前方,眸中出现的并非沮丧,竟是无比相似的狂喜和灼热。
没有朋友,那就享受孤独。
没有对手,却该是如何寂寞?
剑道孤绝,倘若无人可以互相扶持并肩而行,亦无人可以作为对手,唯有自己孤身行于追寻无上剑道的路上,该是何等冷寂?
本以为当今之世除却他们已没有可堪一战的剑客,如今却叫他们遇上了。
这般剑气,这般剑意,这般剑势——此人之剑,冠绝天下!
众人已来不及多关注决斗的两位剑客如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场中突然出现的第三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这个人一直和夜色融为一体,直到两道光华耀月的剑气破开了黑暗,照出了她的身影一般!
上清莲花冠,水合色道袍。
来人一身装扮毫无疑问地透露了她的身份——必是道门中人。
古时常有道者近仙,来人一剑败两人,实力之高超乎众人想象,她手中长剑微微鸣动着,剑气凛冽,恍若清辉覆地、无孔不入,绵密无隙地笼罩在场诸人。
无人敢妄动。
那一柄剑的光华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完全压了下去,皓然如九天满月。
更令人诧异的是,执掌这柄剑的竟非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的老者,而是长发垂髫、秀美绝伦的少女。
少女持剑凌风而立,一言不发,先是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复看了叶孤城一眼,就好似在无声发问。
尔等,是否还要再战?
无形的压迫感使得众人息声,最后打破这凝滞的竟是叶孤城。
叶孤城平顺气血,持剑上前,拱手行礼,神态平和。
“道长,我与西门吹雪一战势在必行……待此战后,若我败亡,恳请道长保管我佩剑。”
西门吹雪闻言,脸色微变。
那一名陌生的少女盯着叶孤城看了片刻,周身凌厉剑意忽然收起,刹那之间好似变成了一个不通武艺的普通少女。
那股山岳般的气势骤然消失,竟有人不适应地前扑一步险些栽倒。
所有人都震惊了。
如叶孤城、西门吹雪这般的绝代剑客,便是手中无剑,那股凌厉剑气也早已渗入他们骨髓血肉之中,他们站在那里,就好似一柄名剑。
然而这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道者竟能将这般剑意收放自如!
少女忽而回头看向西门吹雪,“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肃容点头,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少女沉默片刻,忽道:“他已存死志,此战必败,今日一战于你已无意义。你若愿等,十年之后,可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不禁目露惊讶之色。
观战之人因距离较远,无法如他一般看出叶孤城最后那一剑的改变。
那一剑,本该是两败俱伤,但叶孤城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变了剑招,倘若无人阻止,最后必是他取了叶孤城性命。
就如同眼前之人所说,叶孤城心存死志,这一战的结果他已经知晓。
或许是因为谋逆未成,或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叶孤城已无心一战、一心求死。
他本以为,他将会在这里失去唯一的对手,从今而后,只能更加寂寞,独行于剑道之中。
谁能知晓,一切竟有了转机?
西门吹雪清晰地记得自己为眼前之人气势所夺失去先机,以至一败涂地,而她的剑与自己并不同,那种剑意令他若有所悟,若得十年,他必能有所突破。
思及此处,西门吹雪目光灼灼地点头,而后看向叶孤城。
“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叶孤城一怔,苦笑道:“西门吹雪,你不愿成全我最后的愿望,莫非想要眼看着我万剑加身、午门斩首?”
西门吹雪尚未回答,少女忽道:“你若愿走,谁能将你斩首?”
叶孤城将檐下一片冷厉的刀光剑影收入眸中,沉默不答。
少女亦往下瞥了一眼,更是远远地往皇帝所在的宫殿望了一眼,稍加思索,探出右手捉住叶孤城手臂,轻声道:“走。”
叶孤城因恍神未能及时反应,待回神时已被少女带着飞上了半空,他不禁愕然。
少女身姿翩然,如同凭虚御风,便是带着他还能如此举重若轻,这般轻功简直前所未闻,仅仅转念之间,少女带着他在空中转了几个方向,轻飘飘地向着宫墙外去了。
西门吹雪紧随其后离开禁宫。
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弓弩手和大内高手只能面面相觑。
遇上这般轻功高绝之人,失去伏击的机会,他们已无法留下叶孤城了。
太和殿外一众江湖好手全都惊呆了。
半晌,陆小凤呆呆地自问:“糟糕了,这下该如何对陛下交代。”
☆、白云孤城
一行三人远远离开紫禁城后,道者打扮的少女忽而松手,横剑指向叶孤城,面色冷然。
“谋逆?”
叶孤城已知此次所谋败局已定,本就抱着一死的心与西门吹雪决战,却不料生死一线之际竟被人所阻,此刻竟有些茫然。
人做事,许多时候需要一种锐气,不论是求胜还是求死往往都要凭着这种锐气而来,古来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说,叶孤城的求死之志亦同此理。
打从这个谋朝篡位的计谋开始,叶孤城就不曾有十成信心,行动之时常有犹豫茫然,只是“不得不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一战,与他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奇异的是,开始行动之时他已有将要失败的预感,所以被陆小凤揭穿阴谋时,他除了遗憾更有一分“终于来了”的释然,而后他便存死志,不想却被西门吹雪阻拦一次。
人生一世,知己几何,对手几人?
叶孤城以绝世剑术傲然立于群豪之巅,似这般势均力敌之战还能期待几次?
这已是最后,便放纵这最后一次,让“叶孤城”得以作为“剑客”而活。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作为顶尖剑客的豪情陡然间压倒了一切,诸般阴谋诡计、诸般困惑踟蹰,全都在雪亮的剑光下消散。
剑心通明,剑随心动。
在这般空明心境下,叶孤城看清了自己的心。
白云城的叶孤城不愿死在无名之人手中,不愿如乱贼般落魄。
叶孤城期冀只是纯粹的剑客而不可得,至少,他期望自己能作为“剑客”而死。
西门吹雪无疑读懂了叶孤城的心,所以,那一剑是叶孤城心甘情愿地就死。他在心内感激着这个对手和知己,他在那一刻已经判下了自己的“死”。
谁又能知叶孤城竟还是没有死成。
叶孤城活了下来,此刻那般孤注一掷的锐气已失,他已经没有绝望压抑非死不可的冲动。
因此,叶孤城听到来人这么一个问题,竟愣了一会方才作答。
“是。”
少女微微皱眉,双眸清湛,神色冷然地追问:“余党何在?”
叶孤城略有些不解,他本以为对方是早就知道他的作为还要救他,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成者王侯败者贼。”
成王败寇,也就是说同党多半没什么好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