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剑老者目光闪烁,而后大笑道:“不错,不错,破军入命,的确适合修道,然而道家却不是唯一选择。如入兵家,可成廉颇白起之功——”
瑶光打断老者,笑道:“然则紫微何在?”
破军性恶,唯紫微可以制。
星象有此说法,意思便是破军主杀伐征战,其星不吉,只有紫微帝星可以克制。
老者说瑶光可以入兵家成就如白起一般的战绩,瑶光便反问,能节制驾驭她的君王在哪里?
老者闻言不觉一怔。
文士打扮的中年随后笑道:“人事之上自有天道,五行生克,天道运转,只有把握其中的奥秘才能掌握这个世间。”
瑶光神色微变,再仔细看看二人,忽而一笑,道:“一阴一阳之谓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不知我有何德何能,竟使阴阳家与纵横家同时出现在此边陲之地。”
这一下,别说朱姬和赵盘,旁边的元宗、严平和乌家堡一众人等全都呆了。
诸子百家何等出名,阴阳家与纵横家是其中较为神秘的两家,传言之中又甚为厉害,今天这两家竟然同时出现在这种地方,谁会相信这只是巧合?
只能是和瑶光所说的一般,两人是冲她而来。
若是算上元宗代表的墨家,此刻诸子百家竟是有四家聚集在这个边境之地。
☆、第91章 师约徒约定
相貌清奇作文士打扮的中年闻言,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挑眉笑道:“能凭邹某先前之言辨知邹某属阴阳家不难,邹某却很好奇,清虚真人如何断言这位长者出自鬼谷一脉。”
“不错,老夫也有此问。”佩剑老者颇为好奇地接口。
瑶光又是轻笑一声,叹道:“我若说只不过随口猜测,想来二位也不肯信,料想二位远道而来,也不会只问这一句便罢,不若去内间品清茶一杯,再详叙如何?”
二人均笑着点头。
瑶光作为此间主人,自然先行一步,路过朱姬之时不着痕迹地轻拍她的肩膀,唤回了朱姬神智,而后毫不见外地拉起赵盘右手往简陋的酒肆内走去。
赵盘还在发懵,只觉右手手心一凉,低头时便发现有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握住了自己手腕往前引去。赵盘慌忙快步跟上,又怕超过了瑶光位置不妥于是慌张地又放缓脚步,这般反复调整着步速,心中扑通扑通剧烈跳动,手腕上分明是比常人体温偏凉的手指,他却觉得有如烈火燃烧,顺着两手交握的位置一直沿着手臂烧到肩膀,烧到胸膛,最后一股火焰注入了心窝,温暖到发烫。
啊……
如今……自己是“清虚真人”的弟子了……
为何会这般没有真实感,好似在做梦一般?
身前这一道有如蓝天白云一般清净的身影是真是幻?
手上触感是真是幻?
赵盘在恍惚间下意识地回握瑶光的手,等到手中真正触到了真实存在的柔软肢体,他忽然又害怕起来,急忙撒手,任由对方轻轻握着自己手腕。
瑶光并不知身后少年经历多少煎熬,只是习惯性地如昔年于睿教养自己时一般执手引路。
酒肆内早有人清出了一张干净的桌子,连同周围几张桌子都没了人,一群人整整齐齐地站着,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瑶光示意几人落座,忍不住对着乌家众人笑道:“何需如此,邹先生与鬼谷子又非歹人,诸位依先前座次休息便是。二位先生请坐,元先生也请就坐。”
两位来客也不推辞,见瑶光已坐了主座,便一左一右坐了下来,元宗恰好从马车上取了赵王赠的茶叶回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
瑶光这样一说,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也知道这一位并不是什么道仆了,两人相继审视元宗,元宗已不再伪作道仆,自然抬头挺胸,流露出一股宗师风范,此时一旁背手静立瑶光身后的严平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来,赵盘站在瑶光身后另一侧,不免因这诡异的气氛心神不宁。
瑶光又对项少龙招手示意,而后看向两位陌生人,道:“想来二位已知我身份,道门剑宗,目下道号清虚。我来给两位介绍,这一位元先生便是墨家当代巨子元宗,而这一位是墨家严平,那位是墨家项少龙,正是元先生弟子。”
原来如此。
二人心中均是如此一想。
以在座几人身份,寻常人实不应同桌而坐,何况这还是道家那一位亲自开口相邀,必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料到竟这般不普通,竟是墨家巨子。
文士打扮的中年率先开口道:“清虚真人待人以诚,邹某也不应有所隐瞒。某名衍,齐国人士,自入阴阳家后弃字不用,号云中君,此次远来,原是为天下而来,既已见了清虚真人,先前预备的种种言辞不说也罢。论知天数、识命运,道家自当为诸子百家第一家……清虚真人说紫微何在,或许真人的紫微不在此世,但此世的紫微却在真人身侧,然否?”
然否。
真人的紫微不在此世——话中含义之犀利真如刀剑一般,无异于点破她并非此世中人。
倘若是几月之前的她,说不定会心神大为动摇吧?
然而如今听到这样的断言,她竟丝毫没有惊慌的感觉。
——观天知命,察人算运,本该如此。
有些东西,对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然而对那自蒙昧中醒觉的极少数人而言,清晰得如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们能轻易看破外在表象,抓住诸多繁杂外相中间那不变的联系,因为他们“知道”,知其道。道无处不在,所谓的圣贤正是能看到、能理解、能运用“道”的存在。
当她叩开了那一扇门扉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能以更简单更纯粹的方式去看待世界,去评判人事物,去审视自身。
她本就不是此世之人,会被人看破又有何稀奇?世间岂会独她一人能叩开那一扇门?
这文士打扮的中年会令人感觉如同神仙中人,正是因为他也堪寻着自己的“道”。
瑶光在刹那的静默后,淡笑着答道:“阴阳五行,原本密不可分,自阴阳家脱离道家独立之后,学说又有精进。我承认与否,想来云中君也并不在意,如你我之人,原就信己多于信人,观天多于观人。”
邹衍一愣,全未料到对方竟丝毫没有动摇,道心之清净坚固简直是他生平所见之最,他在对方这般年龄时绝无此等修养。
“……真人所言不错。”
邹衍旋即沉默。
此刻他也不禁起了与鬼谷子同样的遗憾,这般天纵奇才之人为何不是阴阳家门下,为何却在道家。
阴阳家出自道家,根本学说相若,除却二者追寻不同以至阴阳家发明种种威力可怖的阴阳术,而道家依旧以修心为主。他原本算定紫微帝星到了此地,有心借此机会壮大阴阳家,但对方身旁已有道家真人,又怎会舍近求远。阴阳家在他这一代恐怕没有兴盛之机了……
此时佩剑老者方才开口道:“老夫名字不说也罢,人称鬼谷子。清虚真人,老夫很是好奇,你如何断言老夫出自鬼谷?”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这正是世人对纵横家的评语。纵横家便是鬼谷一脉,历代有一纵一横两位弟子,两人须在出师后互相争斗,获胜之人即成为当代鬼谷子,以鬼谷纵横之名撼动天下。
“这我也是取了个巧——至少我很清楚鬼谷先生定不是墨家人。”
瑶光笑着看了元宗一眼,其中含义也很明白,墨家巨子就在她身边,墨家弟子该是什么样她自然有所了解。
鬼谷子不语。
瑶光续道:“鬼谷先生来时言道,不知是否有缘聆听妙法,又赞我‘才华纵横’……诸子百家之内,儒家强于礼,名家强于辩,农医杂法皆无论道旧习,在道门与阴阳家之外,对道家学说涉猎较多的便是鬼谷纵横一脉,也只有鬼谷传人会以‘才华纵横’为无上赞誉吧。我若是猜错了,想来鬼谷先生也不会怪责我,自会告知我名号。”
鬼谷子盯着瑶光望了片刻,忽而叹了口气,道:“道家门下,名号无虚……老夫徒儿若是有真人一半机变口才……”
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大凡世间徒择师,师亦择徒,愈是成就过人,愈是希望一身所学能传继后世。想要寻一位德高望重、才华洋溢的师父不易,想要寻一个天资聪颖、心性纯良正直又勤奋好学的徒弟又哪里会容易?
或许有人天资足够,而心术不正,这般人怎可倾囊以授?
或许有人心性正直,但却天资鲁钝,纵然有心调|教,成就高低也一眼可知。
或许天资够了,心术也够了,但师徒二人无法相处——谓之无缘,那也是无可奈何。
鬼谷子的徒弟?
瑶光心中一动,不禁想到了当年那一位沉默坚忍的剑客,当时人们称呼他剑圣盖聂,那一位慷慨赠剑、将渊虹赠她防身的男子的确是鬼谷传人。若是以嬴政的年龄来推算,此刻盖聂应当只是一位少年,由鬼谷子这些话可以想见,这位少年怕是天生就沉默寡言,性情坚毅,这样的性格学剑的确能有成,但若是想传承鬼谷纵横一脉“纵横绝学”,的确是欠缺在“口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