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闻瑎完全没分心思在刚才发生的那件事上,她激动道:“叔思,虽说你钓了是十一条,可是我这条可是更难钓的。咱们的比试可不算分出胜负了。”
俞修樾哑然失笑,是啊,他刚才在想什么,他们不过是在河边钓鱼而已。他的耳尖却染上了红色,不知是羞涩还是懊恼。
小麦肤色掩盖住了红晕,但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味着刚才指腹拂过细腻脸颊的感觉,眼神中各种情愫交织在扆崋一起,又消失不见。
宽肩窄腰、墨衣黑发,俞修樾丹唇外朗,垂着目光道:“依你吧。”
这条大得惊奇的鲈鱼鲜活地在闻瑎的臂弯里扑腾。
闻瑎喃喃自语,眉梢带笑,喜不自禁:“否极泰来,倒霉了那么久了,今日我的运气可谓极佳。”
俞修樾只是附和着:“是啊,否极泰来。”
闻瑎将鱼放生,提着空空如也的竹鱼篓,轻快道:“走吧,叔思,今日多谢你了。”
黄昏已至。
躺椅依旧在院子的那个角落里随风轻晃着,闻瑎把渔具收好。
又将这椅子挪到屋内,天空逐渐变暗,还没黑得彻底,月亮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升起。
一天又过去了,闻瑎挂着笑进入梦乡。
第二日,旦时将过,夜与日的交际之际。
闻瑎竟比往日醒来得还要早,窗外的秋雨下得淅淅沥沥,晚秋的寒意袭来。
她又给自己加了一件单衣。
今日,便是翰林院为他们这些庶吉士分配教习的日子。
不知道会是哪些人,闻瑎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下,只希望是个好相处之人。
朦胧细雨不刻便停了,那把被拿出来的油纸伞又被闻瑎放回了屋内。在存放伞的角落,一把明显与这屋内风格迥然不同的浅黑色油纸伞独自立在那里。
闻瑎看着那把伞,当初说要来拿伞的少年如今却再也没有见过了一面了。大概是少年心性,说忘就忘了吧。
眼中闪过怀念,她把这把浅黑色的伞上面的灰尘拂去,又放回了原位,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殷香馥一面,她还欠他一句谢谢和一顿饭。
空中浮着一层薄雾,能见度比往日低上不少。
翰林院主要是兼掌著作、修史、图书等事。翰林院是一个正五品的衙署,官职最高的是正五品的学士,此人姓梁,名文秋。
闻瑎来这里报道的第一日见过他,梁文秋是一个中年人,年纪大约四十左右,儒生模样,气质内敛。作为这衙署的最高领导人,梁文秋面容严肃,是当朝有名的学者,在儒生中的名声极好。
如今所有庶吉士都正式报到并且已经安定下来,卯时刚过,梁文秋便吩咐十四位庶吉士来到翰林院正厅,召开今日的早会。
闻瑎和俞修樾对视了一眼,估计这便是安排教习和其他庶吉士需要在翰林院的工作了。
十四个人站在正厅,因为他们相处时间较短,所以彼此间并不熟识。十四人站成两列,闻瑎在第二列,傍边是许威之,殿试的二甲传胪。
许威之面容祥和,看着颇为慈祥,人近中年,四十有二,家中有一妻一妾,三女一儿。
虽然闻瑎没有和他正式打过交道,但却知道许威之是严重的重男轻女之人。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四个孩子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如今不过十岁,而这孩子是小他十几岁的妾室所生。
即使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但闻瑎心中还是不由得对这人生出了芥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妾室便是许威之趁妻子刚生下三女的几日后迎进门的。
许威之对闻瑎作揖,微微一笑,站在她的身旁,心里诽谤着闻瑎。可以说,两人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但表面还是一副友好之态。
徐令孺站在最前排,作为状元,又是内阁大学士之子,但其官途之显赫可想而知。
众人站在正厅,倒是没有等太久,梁学士为众人分配教习。
与其他普通经过朝考遴选进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不同,一甲三人已经授官,不过目前并没有任何实权。
普通的庶吉士需在翰林院进修三年之后再次经过校考分配到各部。庶吉士中优秀者可以留在翰林院为编修、检讨,次一点的庶吉士则会被分配到翰林院之外为六科给事中、诸道御史。如果实在是不理想,庶吉士还有可能被分为部曹主事或者外放州县等。
而一甲三人只需在翰林院历练最短三个月,最多半年,便可拥有实权。大齐历经几代,目前还没有一甲三人被分配到京外的例子。
也因为这种明显的不同,徐令孺、俞修樾、闻瑎三人分配一位教习,其余十一人为一组分配另一位教习。教习的主要任务和职责也因为这种划分有明显的差异。
徐令孺原本是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不过看到闻瑎后,倒是对她笑了一下。
不过这种廉价的笑容罢了,但闻瑎已经觉得自己的后背被其他人嫉妒羡慕的视线射穿了。
闻瑎眉梢里的嘲意一闪而过,眉头稍皱即平,随后神色波澜不惊,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三人的教习先生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施精濂,此人便是先前会试的评卷大臣之一。
施精濂和徐家本就交好,作为三品大员,即使不如徐邈敞权势之大,也不比其他官员差多少。
作为三人的业师,施精濂对三人一视同仁,任何人也找不出差错。可人心不仅是肉长的,且这心的位置从来都是偏的。
在官场之上,只有利益关系才能决定谁做错谁得错,否则就只能任人鱼肉。这个道理,施精濂比谁都明白。
闻瑎某日和俞修樾闲谈,两人聊起这位施大人,彼此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又瞬间错开,哈哈大笑起来。
徐家,徐令孺的卧房前厅。
此时正是半晚用膳的时候,餐桌上是四菜一汤,八珍玉食,素中有荤。
可惜即使是如此佳肴,徐令孺却没什么胃口。
他与闻瑎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难道是自己的暗示还不够,那人宁愿和一个西丹莽夫交往,也不对自己热情半分。
他何时有这种冷脸贴别人屁股的时候。可是,这是父亲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可今日他却在父亲书房发现了一封他和匈奴单于的密信。
徐令孺想到这里,心神恍惚。
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瓷勺碰上瓷碗发出清脆的“哐当”声。起身伫立门前,仰望着银白色的月光,皱着的眉终究归于沉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身穿淡青色长袍、面容沉稳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走进了他的院内。
徐令孺侧过脸看去,有些心虚,瞳孔骤然一缩。
“在翰林院如何?”此人说话时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感,让人不敢小觑。这男人气势沉凝,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见这人进来,徐令孺微一沉吟,道:“孩儿尚可。”
徐邈徐敞看见桌上未曾动过的饭菜,却没说什么关心的话:“你可从闻瑎口中探出什么?”
徐令孺垂首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需要在给孩儿一段时间,再探上一探。”
徐邈敞面上带上了一些怒意,但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淡淡地拿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茶。
“陆有之那个老匹夫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下决定,皇上如今又重新派了一队人马亲自去亲,任他想要拒绝也难。袁家的女儿也送进宫里了,这天要变了。你莫要让为父失望。”
徐令孺嘴唇翕动却无言,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父亲的那封信是怎么会事。陆有之原本是兵部尚书,父亲让自己去探闻瑎的话,究竟是为了政权还是他不愿深想的那方面。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后宫秀女的大选早已拉开了帷幕。不过,这与还是小小翰林院编修的闻瑎无丝毫关系。
翰林院,闻瑎此刻正写字于桌前,笔锋锋锐凌厉如斯,返乡归来之后,她的笔触不自觉地有些变了。
她将手中笔轻轻放下,刚抬起头,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就猛然砸入眼中,几乎是瞬间,那表情就含上笑意。
可惜,没有掩盖住他眼中的张扬轻狂。
徐令孺:“闻兄,你我如今已经共处近一月,愚兄还未曾邀你共饮一杯。不知今日如何?”
闻瑎微微一笑,婉言拒绝:“徐兄,实在是不巧,在下的师兄今日刚从外地回京,我们已经约好今晚小聚。”
听着这话,徐令孺眉眼抽动,又是一个新借口,老子已经邀请这人不下三次了。
可表面上依旧唇角含笑,他状似思考,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明日如何?”
事不过三,徐令孺目光幽幽地看着闻瑎,一双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冷意。
闻瑎见他神情不善,当下自是明白不能在拒绝,心里几分不爽,却也只能答道:“徐兄,那就约在明日。”
傍晚,暮色四合,秋寒渐起。
闻瑎所住的那官舍的窗户有一处烂了洞,她正准备出门买几张窗纸将这张换下。
此时,门外却传来熟悉的慵懒声线,在喊着她的名字,尾音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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