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
贺晟独自一人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眉眼透着不易察觉的疲色,深邃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冷戾的气息,愈发不易靠近。
还有几分莫名的寂寥。
太阳穴一阵阵抽痛,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从扶手盒里翻出药瓶,倒了药片,混着冰凉的矿泉水吞服下去。
后视镜里,岑锐看着他的动作,想要出声劝阻,最后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从去年开始,贺晟才完成了贺家的最后一道考验,正式接受贺家的事务。
可近年来,贺家家族产业涉及领域很广,一些地区的负责人仍是贺家其他晚辈,利益盘根错节,觊觎总裁职位的人大有人在。
权利想要全部握在手里,并非易事,也需要时间。
以至于贺晟来到临城的这些时日,除了每天高强度的工作,还有应酬接连不断。
旁人除了工作,还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而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可以用来消除疲惫。
但贺晟不同。
除了让人仰慕的名利和地位,他一无所有。
连家也没有。
就在车厢内安静的这几秒里,贺晟闭着眼,沉声开口。
“有话就说。”
回过神,岑锐轻咳一声,想起重要的事:“是下午您在开会时,董事长来电,希望您周日下午安排时间,见一见北城盛家的盛茴小姐。”
话音落下,车厢更静。
气息浮动,岑锐不自觉绷紧神经。
紧接着,他听见男人嗓音低哑地问:“他还说什么了?”
岑锐顿了顿:“董事长还说,您是时候该考虑商业联姻,选择一位合适的妻子成家。盛茴小姐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也能帮助您更快拿下澳洲的矿区管理权,所以董事长认为并无不妥。”
联姻作为一场利益置换,早就是豪门之间心照不宣的手段之一。贺铭自然也想计划着利用贺晟的婚事谋取更多利益。
“下个月就是董事长的五十大寿,他说,他希望您到时不是一个人回去。否则,他会重新考虑,澳洲地区的管理权是否要交还给贺珏少爷。”
贺晟轻笑了声,语气意味不明:“算盘打得不错。”
他微微眯起眼,漆眸深处闪过一抹狠绝。
“给贺珏,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拿。”
岑锐低头不敢作声,很快就听见贺晟沉声问:“容家呢?”J??
“下午容家其他人在遗嘱宣读结束之后就离开了,容熠的人也在场,应该没有人敢此时对虞小姐发难。”
时刻关注容家的情况,几乎已经变成了岑锐每天的工作日常之一。
贺晟甚至专门安排了人在容家老宅外盯守,以确保她的安全。
贺晟眉心微松,冷声说:“盯好容震,那群人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是。”
岑锐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是容钦华留下来的遗嘱,有一条专门针对虞小姐的继承条件是....”
贺晟目光凛了凛,不容置喙:“说。”
岑锐壮着胆子补充:“已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凝固,气压跟着飞速降低。
静默半晌,矿泉水瓶的瓶身被捏得微微变形,随即滚落在脚下的地毯上,水滴飞溅出来。
男人的眸子像是浸了墨般暗沉,隐在阴影中晦暗难辨。
他轻勾起唇,重复刚刚那两个字:“已婚?”
岑锐顶着那阵威压,只觉得这工资拿的真不容易。
他艰难点头:“而且.....虞小姐似乎已经答应了。”
安静片刻,贺晟轻笑,声线辨不出情绪:“很好。”
“还有就是,明天就是容钦华的葬礼了。”
-
这一夜,虞清晚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心里记挂着秦悦柠工作的事,很早就起了床。
大概是要换季,连续几天的阴雨天,让她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
早晨起床,虞清晚又不得不多喝下一碗预防感冒的药。
舌尖都漫开一阵铁锈味儿,她皱着眉,喝了几口手边的白粥才压下去。
兴许是知道她担心,容熠那边的消息来得也很快,已经给秦悦柠安排好了合适的工作,第二天就可以去报道。
她把信息发给了秦悦柠,从昨晚开始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是容钦华下葬的日子。???
大概是因为知道容家破产的原因,害怕被牵连,没人敢和现在的容家走近,灵堂里来吊唁的达官显贵寥寥无几,显得格外苍凉冷清。
昔日风光无限,到头来却让人唏嘘不已。
到了墓园里,只剩下容家的几个亲属在。
初冬时节,天不出意料地又下了雨,细密的雨丝斜落而下,沾染了初秋的凉意,寒气似乎能透过衣物钻入骨髓。
清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流淌下来,在台阶下汇成一处水洼,几片萧条的枯叶飘扬进水洼,淅沥雨声不绝于耳。
密密麻麻的黑伞占据了整片墓地,气氛肃穆而压抑,一派萧条。
墓碑前,容家人依次上前跪拜。
唯有虞清晚孑然而立。
那种脱离控制的恍惚感,终于在葬礼开始的这一刻,彻底落入实处。
她仍是一袭黑衣,乌发披肩,面庞白皙,如清水出芙蓉,只有胸口衣襟上别着白色袖章。
和周围人不同的是,虞清晚的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海棠花。JS?
透白的花瓣上沾了水珠,淡黄的花蕊沉甸甸地盛放在她的怀中,在此刻荒芜萧条的场景下,更加脆弱美丽,却又好像拥有着不可言说的生命力。
她的目光静静望着这束花,如水般眸底泛起点点涟漪。
透过那束花,就像在望着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末了,所有情绪又随着雨丝落入土壤,悄无声息地被掩盖回去。
等所有人都祭拜结束,虞清晚才最后一个上前,弯下腰,没有将那束花放在墓碑前,而是放在旁边的空地上。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屈膝,慢慢跪了下去,出神地盯着那束沾了雨水的海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祭奠的人,并不是容钦华。
-
四周一片寂静,下坠的雨水砸落在墓碑上,啪嗒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引得众人都回头看去。
容震刚转头,看清身后走来的男人,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贺晟来了。
看见来人,周围站着的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屏紧了呼吸,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齐刷刷地往两边靠,让出了一条路。
导致容家沦落到此番境地的罪魁祸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他们却也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
墓园的气氛随着男人的出现而变得更为压抑,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容家两个旁枝小辈躲在人群最后方,才敢小声窃窃私语。
“贺晟怎么来了?”
“恐怕是来欣赏一下容家现在的惨状吧。我听说他连贺家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照样下手,何况是容家。”
“简直是丧心病狂,”一人咬牙切齿地忿忿道,“他这样的人,作孽太多,不会有好下场的。”
容诗雅躲在容震身后,止不住探头,想看,又不敢看。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有些开心,期待着一会儿看到虞清晚被欺辱的惨状,也忍不住在缝隙里偷瞥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到现在为止,贺晟还从未在媒体上公开露面过,不少临城的名媛千金想尽办法也没能见到贺晟一面。甚至连她都不知道,这个轻轻松松就能让容家破产的贺家掌权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一眼望去,只觉得男人身上的杀伐戾气太重。
身后的助理举着黑伞,遮挡住了男人的面容,只露出下半张脸清晰分明的轮廓,紧绷的喉结线条。
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气场冰冷而强大,让人忍不住望而生畏。
直到伞的高度微微倾斜,露出一双漆黑凌厉的眼。
容诗雅的呼吸顿时屏紧。
他浑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幽暗的视线里只有跪在墓碑前的那道身影。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再没有其他值得他去看的东西了。
雨丝越来越密,很快打湿了虞清晚的发梢,显得有些狼狈。
女人的身形极为瘦弱,在雨里似是摇摇欲坠,可她的背脊又挺得极为笔直,如风雨里屹立的秀竹。
她像是要在那里跪上一辈子。
容家,难道就这样值得她留恋吗。
贺晟的眸色越来越沉,垂在身侧的手背绷紧,青筋凸起。
虞清晚跪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跪了多久,身后的那道身影便在那里站了多久。
四周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只听得到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墓碑上。
雨丝落在她的眼睫上,打湿了睫毛,眼前的视线也变得迷蒙。
身上的衣服也慢慢潮湿起来,如囚笼般紧紧箍在身上,寒意蔓延开来,让她的身体不禁打着冷战。
这时,细密的雨丝从头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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