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许鸢呢喃。
是疯子没错。
以前的谢斯止,欲望微乎其微。
眼、耳、鼻、舌、身、意,无论哪点,他都淡然,从未对事物产生特殊的热爱。
但造物主把许鸢送到了他身边。
要看到她的面颊,要听见她的声音,要嗅到她的气味。
唇舌要用以亲吻,身体要与她相贴,至于心底的念头,更是分分秒秒与她有关。
动心起念间,他对人的“六欲”有了确切体会,或者说,只是对于她的情.欲。
一想到,她会记他一辈子,或许下辈子也会记得。无论在哪里,身边有谁,又爱着谁,都无法摆脱,他会在日间缠绕在她心头,夜里化为她的梦魇,谢斯止心底就产生了一种死亡也无法冲淡的快.感。
他凝视着许鸢,日光将她全身笼了进去,她轻薄的皮肤被打出一层透明的光泽,白裙之上乌发轻垂,温柔、美好,如光线下游离飘忽、抓不住的淡色尘埃。
谢斯止:“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死亡的云翳笼罩着头顶。
这种时候,两个人反而能平和地说话了。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去做,可你只想逃避我。”
“一边让我不要发疯,一边又试图离开我,这两件事,根本无法共存。”
“只有你在身边,我才能试着活成一个正常人,所以对你,我绝不会放手。”
“死亡除外。”
他瞳仁漆黑,凝视着她:“我死以后,你就自由了。”
长街外传来豆花的叫卖声,许鸢听见了,她没有回应谢斯止,从桌上小盒子里拿了两块零钱,转身出去。
谢斯止静靠在椅子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身体仍没有异样的感觉,这不合理。
他回头,看见操作间的案台上,放着一包开了口的杏仁粉。
他失神了一瞬。
店门外,桐花飘落,许鸢站在对街的小车前买甜豆花。
很快,她捧了碗甜豆花回来,坐在沙发上吃早点。
谢斯止看着她。
“两清了。”她淡淡地说。
“恨一个人很累,因为恨而变成失去道德原则的野兽,只想着报复,也很累。我不想要任何人死,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许鸢抿了口洒了糖粉的豆花,“就当你已经吃下去,过往两清了。”
她放了很多杏仁粉,光是味道就足以令人退步了。
可明知会死,他也没有犹豫。
许鸢难以说清,看他吃下蛋糕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是忽然想起,谢斯止曾提起的,谢铎的话来。
——时间可以冲淡世界上的一切,包括爱,包括恨。
她的恨意似乎真的没有从前浓烈了,可以平静地在他面前吃早点,可以平静地看着他,和他讲话。
那夜,谢斯止在她身上勾勒了几笔,说两清了。
现在,她也不想再继续扯缠,他们之间,本不该再有债了。
可谢斯止并不那样认为,他问:“恨清了,爱呢?”
许鸢拿着汤匙的手一滞,又听他说:“真正恨一个人,哪怕摒弃道德与法律,也要他粉身碎骨。在你避而不谈的言语里,也有不愿承认的爱吧?”
许鸢静了静:“有又怎样?”
这一下,轮到谢斯止静住了。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然承认着爱意。
他想走到她身边。
许鸢:“别过来。”
“不是说,只要我开口,你什么都能做吗?”她抬起眼眸,平和道,“我不想要你过来。”
谢斯止拧起眉梢,他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陷阱,被柔软却坚韧的东西缠缚住了。
不过,他依然停下了脚步。
日光穿过窗子,落在许鸢身下的沙发上。
她安静地吃着豆花:“强迫、威胁,不懂什么是尊重,像你这样恶劣的人,为什么要去爱人?”
“你教我。”他嗓音低哑。
“凭什么?”
“你爱我,不是吗?”谢斯止用一种清澈的目光看着她。
许鸢哑然。
他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既然爱,为什么不肯教我?还是说,其实你也不懂怎样去爱?”
许鸢放下汤匙,有些生气。
他神情里带着只有少年时才能窥见的无辜感,不明白,她在气什么。
“反悔了吗?没有让我死在这里。”他认真地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是不恨你,只是在与自己和解。”许鸢看着他,“爱与恨,不是存活的必需品,却会每天消磨我,已发生的事无法更改,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时光也不能倒退回我的十八岁。”
“是,我爱过你。”她眼圈通红,“那大概是我做过,最错的事了。”
没有爱,恨也不会浓烈。
别人的伤害她都可以无视,原谅,唯独谢斯止。
因为爱过,所以才格外痛,才会视他的爱如洪水猛兽,退避三舍。
谢斯止静了静:“没有我的这些年,你快乐吗?”
许鸢抿唇,陷入沉默。
这几年,小心翼翼避开人群,避免无用的社交,甚至连照片都不敢拍。
如果不是花枝镇落后封闭,加上裴霁言的阻止和照顾,她早被他找到一万回了。
夜里,闭上眼睛,她就会梦到从前。
谢盈朝,谢斯止,还有那囚笼般的靡色庄园,只要梦见那场景,她总会满身冷汗地醒来。
快乐这种情绪,很久没有过了。
“在我身边,你会痛苦,离开我,你也没有很快乐。”
他垂下眼,温柔地看向她,“鸢鸢,我们就不能讲和吗?”
这句话,将许鸢的思绪拉回弗拉克斯曼的春日。
他也曾将她堵在烘焙教室里,散漫地笑着,要与她讲和。
只是那年的春天还很明媚,不像此刻的花枝镇。
暴雨过后,空气中残留着潮湿的气味,即使袒露在阳光曝晒里,也难以温暖起来。
许鸢没有说话。
谢斯止的疯气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在许鸢承认“爱”后,他像是被按动某个情绪的开关,一刹那变得温顺了。
他低声说:“一个月。”
许鸢从没见过,谢斯止像此刻这样柔软过。
他平静地说:“一个月后,如果还不能接受我,我会试着,放你离开。”
第77章
幼儿园放学,桐花街上熙熙攘攘。
卷帘门半拉着,许鸢靠在沙发上打盹儿。
直到林佳拉开了门,才让傍晚的日头照进了店里。
许鸢被晃得睁不开眼,抬手挡住光线。
林佳把两盒饭放在桌上:“怎么大白天睡觉?”
许鸢坐起来,搓了搓眼睛:“有些困。”
“告诉你个好消息,园长放我回来上班了,还有林哲的画室,差点以为要关门,没想到教育局没有再管了,真幸运。”提起林哲,林佳有些尴尬,“那天我去了他家,他什么都不肯说……”
那晚许鸢给林佳打电话后,她立刻就赶过去了。
桌上有酒,架子上的东西洒了一地,林哲躺在地上。
就算他不说,林佳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男人喝多了都是一样的德性,缘缘,千万别因为他生气,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都过去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跟他计较的。”
街上声音越来越大,不像是家长来接小孩的能造成的响动。
林佳走到门口一看,一些穿着黑西装的人,正以拍戏为由驱赶街上的行人。
“真霸道。”林佳八卦道,“这几天,街上的人都被搞得苦不堪言,封路不让车进就算了,连人都想拦着,有人去投诉,你猜怎么着,剧组根本没这么霸道,是黎茵瞳觉得人多会影响她拍戏的状态,所以专门请人来封路。”
“这事儿应该投诉到镇长办公室去,可是她背后那位是镇长都不敢得罪的人物,只能不了了之。”
林佳说了许多,许鸢像从前一样,沉默地听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要离开了。”许鸢说道。
林佳一怔:“去哪?”
“还没想好。”
无论现在怎样安宁,她都无法相信,谢斯止会真的放过她。想保护林佳一家不再发生意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如谢斯止所愿回到他身边,又或是再远远逃离他,总之,要离开花枝镇是一定的。
她不能再把不幸带给在乎的人了。
“是因为林哲吗?他犯浑我去骂他就是了,你别走啊……”
林佳并不清楚许鸢与谢斯止的事,听到朋友好端端的突然要走,一下急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你还回来吗?”
“也许不了,这几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们一家的照顾。”
“跟我客气什么啊。”林佳情绪低落,“明天周末,隔壁剧组在招女群演,虽然黎茵瞳很讨厌,但待遇不错,我一直都很想上一回电视呢,本来想约你一起去玩,现在你应该没空吧?”
许鸢想了想:“可以。”
“你是说真的吗?”林佳有些意外。
从前为了避开人群,许鸢很少外出,就连桐花街外的公园都没有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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