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惦记?
“放心吧。”张婴又找出一封战报,抬手扔给岳昭,淡淡道,“没有那法子了。”
岳昭微微睁大眼睛,打开手里的东西,一目十行扫完整封信,心里便对张婴的话有了数,一刹那,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出笑意,站起身利落道:“这人我就不带走了,怎么处置全凭元帅定夺。”
“嘿,你这丫头,你抓的你不管,反倒甩给我?”
被方洛扶着慢慢走了两步,听见身后带着笑的抱怨,岳昭又回头笑道:“元帅,我现在可得好好养伤呢,让一个伤兵给你办事儿你亏不亏心?说好了啊,我养好伤要回重阳关。”
清脆的声音渐渐远去,张婴看着两个女娃的背影,摇摇头再一次可惜道:“……怎么就让岳昭养出这么个好苗子。”
*
白神王城。
巴达赛勒看着榻上满头白发,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不止的大王,心中既没有唏嘘,也没有可惜。
先王在时,儿子不算多,那几年世道不平稳,打来打去,谁知道阴差阳错就剩下了这一根独苗,他自己是个奴隶出身,得了先王青眼,花了半袋肉干把他买下来带在身边,知道自己出声不好,他就每日下了苦功夫练武,而后跟着先王身后打仗,出生入死好几回,才逐渐出了头,他年轻,有野心,凭着一口不服输的心气往上爬,恨不能把命报给先王,无怨无悔,先王感知他的忠诚,也拿他当半子看待,遇见什么事情看他不懂,也会教导一番。
可到底他已经长成,没能有个正经兵家的模样,先王却也不嫌弃他,依旧别人有的都会有他一份,还会称赞他心思玲珑,做错事了,也会气得拿起马鞭满帐篷追着他抽。
巴达赛勒到现在都记得,先王收到儿子们死讯的那个晚上,王帐里的火光亮了一夜,那个男人的背影都透着无边的孤寂,他心里难受,很想冲进去跪在那个男人面前,喊一句,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给你当儿子,你想做什么我都尽全力做到最好。
但他不能。
从始至终,他都守在王帐外面,用自己的方式陪着先王。
直到先王大病,把他叫到跟前,先王什么国家大事都没说,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想管的事,就算是先王开口了,他也会拒绝,所以先王只是拍着他的头,轻叹道:“下辈子,你来给我当儿子吧。”
就为了这句话,他放弃了在先王死后,杀了面前这个人的想法。
他不再出现于朝堂,而是教出了三个养子,让他们在明面上奔走,自己只在暗地里看着白神的发展。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但跳出朝堂,看的越清楚,他就越看不起面前这个人。
巴达赛勒虽然从不在大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轻视,但时间久了,总会露出一点,恰恰大王对这样的感觉特别敏感,但就凭他以前的功绩,还有现在不插手朝堂事情的态度,大王根本找不到机会杀他,就只能保持这种不见不烦的状态。
“我知道父王其实很喜欢你,我甚至羡慕过你。”
抛去大王的身份,这个病榻上的老人用虚弱的声音道:“所有人都觉得这王位,就是我运气好得来的,没有人看到我付出了多少。那时我们都在外面,只有你能整日跟在父亲身边,我们都想过让你死,但你也不简单,总能活着回来。”
“接过代表王位的戒指那天,我就想过你会不服,没想到,你是真君子。”
屋外的风还在呼啸,偶尔卷起石子打在墙上,发出沉闷的抨击声,门外,开聿金直直站着,沉水一般的眼眸扫过四周,确保没有人敢来打扰屋内的谈话。
大王絮絮回忆的往事,巴达赛勒一句都没有听在心里,他有些不耐烦了,抬手打断大王的话,道:“你叫我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看不起眼前人就是看不起,现在白神交到他手里,败落成如今的模样,他也不觉得自己没出手有什么不对,反而想起了先王。
看吧,有你血脉的儿子又怎么样?不仅守不住白神,更是把白神送到了死路。
你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还会把位置传给他吗?
被打断的大王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抿了抿唇:“国师阵亡,那培育药人的古方……”
话还没完,巴达赛勒忍不住嗤笑出声。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个人竟还想着药人,老头子,你真的确定这是你亲儿子?你要是还活着,这会儿估计能拿鞭子当场抽死他。
对于面前人不悦的脸色,巴达赛勒仿若未看见,直接道:“没了。”
“你以为那个老怪物会是什么好人?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借药人,重新恢复被先王压下去的国师地位,那老怪物就怕你卸磨杀驴,什么古方东西,他全都毁了,一点都没剩下。”
瞧着大王没有反应,巴达赛勒笑了。
“关于药人所有的东西,都在那老怪物脑子里,他什么都没留,他死了,药人的法子也没了。”
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大王攥紧了手里的毯子,力气大到恨不能把这华美的毯子撕裂:“……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这副样子看得巴达赛勒只觉得恶心。
这法子本身有伤天理就不说了,你还不死心要跟那老怪物与虎谋皮?
不想再看,巴达赛勒站起身,自觉仁至义尽道:“你睁眼看看,白神现在还剩下多少青壮?就连王城,恐怕在你有生之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你竟然还想着药人?”
“你就是现在死了,也对不起你的臣民,为了白神,你也得养好身子,出使未国,这场战争带来的影响还没有结束。”
行步至门口,看到低头行礼的开聿金,巴达赛勒淡淡道。
“别让他死了,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作者有话说:
呼格白音:幸亏我爹儿子多!
白神大王:幸亏我爹儿子少!
第140章
日子就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已经开春,岳昭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但还是一直没能回重阳关。
无他,她养伤的时候,是真被周厦他们按着好好养的,自家小将军从出征开始就没停下来过,偏偏做出来的事情都比世间男儿强出了百倍,凭着那一身的力气,一路上银枪亮剑也不知道斩了多少贼人,但真伤到连床都下不来,这还是第一次。
当日这几个年轻的被抬下马时,周厦的手险些拿不住鹅毛扇。
一起回来的亲兵看周先生煞白的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了几句,周厦才觉得身上慢慢有了温度,但被这么一吓,到底是真有些担心,拉着还能动的杨蒙杨阔,甚至左笑川、杜浪都让他喊来了,把军务什么的分一分,让这几个崽子结结实实地躺了一个月。
他们做不了主的事情,不着急就先压下来,着急要办的再去拿给岳昭,如此,等到岳昭被周曼语宣告,身上的伤彻底好了,周厦等人当晚就把堆积的卷册叫人搬着送过来,各个如释重负,心道可算是不用拿命看那些东西了。
岳昭知道这几位在她们养伤期间是出了大力气的,也不好跟元帅提回去,只得把手里这些事情循序渐进地安排妥当,现在除了沈岐还不能乱跑乱蹦外,王兆和楚念都跟她一样,回到了原先的岗位。
像是玩命忙了一阵后,要好好犒劳自己一般,把东西都送回来的周厦等人第二天就全都不见了身影,出门一打听,说是全都跑到吉州城去了,临走说了,每个十天半月是绝不会回来的,对此,几个刚养好伤的小辈只能苦笑。
就这么忙到了现在,今儿岳昭才得了消息,白神挣扎了三个月,到底是向未国递了降书。
她们这一战总算是有了明确的结果,岳昭把写着消息的信封放进手边的抽屉。
这些天忙碌的都是后续的事情,仗打完了不算完,她们依旧驻扎在居山关,等的也就是白神的这一封国书,中间还得忙着清点战死的人数,手里的军备辎重,还有后面的抚恤如何安排等等,人家进了玄甲军,刀里来血里去地卖命,图的就是一家老小吃饱穿暖有个奔头,所以将士战死后,不仅会有一份朝廷地抚恤,她们岳家也会再出一份。
看着面前厚厚的战死人员名录,岳昭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身体向后靠着,她仰着头瞪着帐篷顶,只觉得自己心里藏着一股郁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赤条条来到这个她闻所未闻的朝代,成了岳家的一份子,为了保命,也为了岳家,她走上了父亲的老路,那个什么狗屁系统也靠不住,事情才安稳下来就把她丢下跑路了……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片段,最后睁开眼,视线定格在了桌子上的这沓名录上。
半晌,岳昭慢慢站起身,把桌上的名录拿起来塞进怀里,抬脚走了出去。
营帐外还在刮着大风,只是现在初春季节,风里就没了那股子割人的寒意,反而透着让人舒服的暖气儿,阳光打在地上,抚平了地上的霜雪,草籽接到春意,用着攒了一冬的力气钻出地面,遥遥望去,真如青绿色的云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