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关在这里开始,柳修文就知道,一定是萧胥然看出了什么,除了他,没有人,这八年中没有一个人认出他的身份!
怎么偏偏就是萧胥然来了重阳关,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这三天里他苦思冥想,却怎么都不得章法,他自认所有的一切,哪怕是身份、样貌、谈吐没有一处能暴露自己,辛淮的身份是真的,远赴肃州求生也是真的,只不过这位表弟在来之前到了青州一趟,看到和自己相似的眉眼,柳修文才做出了决定。
父亲从哪里失败的,他就要从哪里开始毁掉。
他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哪怕族人在这里,都认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华贵无双的柳家嫡子!
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他了,却反而被眼前这个只不过见了几面的人认出来?他这些年的经营,这些年的隐忍,都算什么?
何其可笑!
闻言,坐在椅子上的萧胥然沉默着收起了脸上随意的神色,坐正了身子,他其实来之前就知道,柳修文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心想要见到自己,就是要死个明白。
来的路上,萧胥然想过很多种借口,但此时看着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满身颓废不甘的青年,他站起身,走近了些,决定说出实话。
半晌,他脸上带着些纠结为难的神色,朝着牢房中颓废的柳修文,认真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作者有话说:
开聿金:国师,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国师:我%¥#*@%!
柳修文:为啥呀!到底为啥你看出来了!
萧胥然:实不相瞒,实在是上辈子太无聊了……
第133章
走出地牢的萧胥然听着身后柳修文的叫喊声,面上波澜不惊。
柳修文会破口大骂他也是料到的,他想过可以用无数借口戏弄这个人,让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到死都是个糊涂鬼,以泄他心头之恨。
可临了还是改了主意。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萧胥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了。
没有人知道他喝下那杯毒酒之后有多痛,那时的他口中不断吐着鲜血,五脏六腑犹如火焚刀割,剧烈的毒性让他痛到站不起身,想要出门呼救,四周却没有一个人,他花了一个时辰,才爬出房间,最终在门廊下咽了气息。
那一个时辰里,他想了很多,心中对柳家的仇恨更是越来越重,但随着这一世再睁眼,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如上辈子一样发展,也许庆幸,也许无奈,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该是做何感想。
顺其自然地帮着小瑜儿登上皇位,清理朝野,处理国事,让自己变得繁忙麻木,不再想上辈子的事情,就当是大梦一场,可越是想要忘掉的东西才越忘不掉,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只有看着香囊里的那朵红花,默念着小将军的名字,才会觉得安宁。
看到满身仇恨的柳修文,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初的自己……
或许是柳修文身上的颓废,又或是他心如死灰的态度,让萧胥然不想再骗这个病态瘦弱的青年。
他知道自己的遭遇太过离奇,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只是点到即止,但句句都是真话。
只是没想到,明明他说得是真话,柳修文反而觉得自己在戏弄他?都已经是阶下囚的身份了,他犯得着骗他?
呵,萧胥然握住随身带着的荷包,徐徐吐出一口气,将柳修文抛之脑后。
不知不觉,他习惯性地带青峰青和走到了岳将军的书房。
这里也是岳将军平日里办公的地方,此时的书房不似往日那样沉静,反而人声鼎沸,大门敞开,从外面望过去乌泱泱一片,听不清声音,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萧胥然对身后两人看了一眼,示意让他们守在这里,自己则抬脚走了进去。
见安阳王忽然出现,书房中众人的争吵蓦地停了下来,纷纷站起身抱拳行礼,萧胥然赶紧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视线扫了一圈,发现多了两个陌生人,便笑道:“诸位这是在商讨何事?可有本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这是肃州城的孟参将,许参将,我等正在商议接下来的布防。”岳毅指着那两名身材高大的汉子,一一介绍给萧胥然。
从这位殿下向他揭发了辛主薄后,他一边让温确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一边派遣康图去了一趟肃州城,商量借兵的事,他们重阳关与肃州城唇亡齿寒,岳昭甚至还暂代过肃州城知州,暂代期间,她修下来的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他们重阳关在肃州城里,传的可都是美名。这不,知道边关兄弟有难,肃州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当即就派了孟道和许时这两个顶尖战力,带着一半身家的人马就过来了。
介绍完毕,岳毅就想起身让出主位,萧胥然连忙走过去请人重新坐下,自己则是在下首处寻了个位置,撩开袍子,整整衣摆,施施然坐下。
一时间,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重阳关的将领觉得挺好,这是殿下尊敬咱们将军的表现,殿下定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知道他们在边关不易,给他们长脸呢。另一边,肃州城的孟道与许时对视一眼,心里泛着嘀咕,这难道是安阳王在给重阳关撑腰?此举是在敲打我等?可他们明明是援军啊?
只有将军府里的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各自打着机锋,最后望着自家八风不动,一脸正色的大将军,纷纷面色古怪地坐了回去。
这位殿下算盘打得有多响他们心里都清楚,那叫什么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岳将军怎么说都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有人心慕,这多正常!
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下,还吸引过来个大佛,不过这种事情,大将军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他们插嘴,索性装作不知道,等小将军回来再说。
“咳——”岳毅低声咳了一下,鹰一样锐利的眸子划过众人,尤其多看了那几个将军府的老人一眼,让他们收收心思,而后对着萧胥然将他们的打算又说了一遍。
“明日,阿狮兰带兵来犯,城中内应也会与其里应外合,现在柳修文已经被关押起来,我等打算按照他传出去的时间打开城门将人引进来,到时孟参将与许参将会带人埋伏在箭楼、角楼等处……”
听完岳将军的话,萧胥然点点头,赞同道:“于兵家此道,我不及岳将军多矣,就是不知……小王能为重阳关做些什么?实不相瞒,本王最倾慕的就是血战沙场之人,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岳将军若是不嫌弃,本王也想为重阳关略尽绵薄之力。”
岳毅:“……”
虽然知道这位殿下的心思,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大可不必。先不说这位殿下对武艺一窍不通,就怕混战起来有什么流矢断刃,伤到一点他都不好向陛下交代,到时陛下怪罪下来,吃亏的还是他们重阳关,当然,他更怕这厮借着机会受了伤骗他家昭昭。
但抬眼看着萧胥然一脸期待的模样,岳毅拒绝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书房里这么多人,怎么都不好一口回绝。
下首的温确看出了自家大将军的难处,主动站了出来,笑吟吟道:“正好,末将正愁咱们都出门埋伏阿狮兰的人,将军府该让谁守卫,殿下此举正是解了末将燃眉之急,不知……殿下可愿?”
说白了就是给毫无武力值的萧胥然分了个轻松简单的活计——看家。
他们到时会将绝大部分兵力分布在外城,用于对付阿狮兰,内城的城门就是诱饵,在阿狮兰的人进来以后,他们就会立刻关闭内城城门,将军府能有危险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不过这话说出来,也算是给想帮忙的殿下一个台阶,温确知道大将军的顾虑,反正是不能把人送到战场。
跟温确打了十几年配合的康图也站了出来,厚重的巴掌将胸脯拍得震响:“咱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粗,习惯了顾头不顾尾,有殿下帮咱们守着将军府,咱们在外面打起来也安心些!”
孟道等人听完,默默低下了头。
谁说五大三粗的武将就全是莽汉,这两位才叫细致人,听听,这话说的,殿下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萧胥然话说出口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让岳将军他们为难了,见温确和康图站出来打圆场,他也乐得顺梯子下。
“如此甚好,小王就先在这里,祝诸君凯旋归来。”
“谢殿下。”
重阳关外,布置完一切的阿狮兰走在夜色中,望着重阳关的方向,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跟在他身后的哲布有些不解:“汗王,明日我等就可杀进重阳关,给这么多年死在这里的兄弟们报仇,万事俱备,汗王为何愁眉不展?”
走在前面的阿狮兰停了下来,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石,朝着远方扔出一粒,幽暗的眸子闪烁着不知名的神色:“哲布,我觉得不安。”
哲布:“为何?”
阿狮兰又扔出一粒石头,灰白的石头随着风融进夜里,随后传来沉闷的落地声。
他喃喃道:“这一切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