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皇贵妃又垂眸,见她笔下那只灵动的、好像连轻振翅膀的动作都被记录下来了的那只蝴蝶,不由称赞道:“果真是‘真’的,瞧这蝴蝶,跟落在画纸上的真蝴蝶似的。”
敏若笑着道:“难得你夸我一会,我可不客气了。”她看向四阿哥,笑吟吟地道:“四阿哥安好啊,毓娘娘带了点心出来,有你爱吃的玉粉团,要不要尝尝?”
佟皇贵妃见四阿哥心动的样子,笑道:“就去尝尝吧。”
她与敏若道:“难为你还记着他喜欢的点心。说来,皇上的家信里说再过七八日便可到京中了,见了几位公主的画,定然精细得很呢。”
“那该叫她们好好画了,不然学了这么久没个进益,我也不好交代。”敏若转过头看公主们,笑问道:“可听到了吗?都好好画。先撂下笔,和弟弟吃点心去吧。”
容慈先应了是,领着绣莹与静彤走过点心桌子那边去,敏若又与皇贵妃随口闲话两句,二人走前,敏若又嘱人将另一碟玉粉团也给他们装上了。
“本是阿娜日闹着要吃这个,今儿才做得多了,带一碟子回去给四阿哥做点心吃吧。”敏若笑着道。
皇贵妃听了,忙叫四阿哥与敏若道谢,见四阿哥欢喜的模样,敏若笑道:“好了,一碟点心罢了,用得着这样客气吗?”
玉粉团团如其名,看起来是粉粉嫩嫩一团子,外头裹着洁白如玉的椰蓉,一粘起来有椰蓉扑簌簌落下,如落雪花一般,入口糕体软绵入口即化、椰蓉香甜浓郁,品、味皆佳。
可满宫里也只有敏若宫里会做,四阿哥喜欢,敏若倒是把方子给了佟皇贵妃一份,可据说景仁宫小厨房里的宫女折腾了两回,总没做出那个滋味来,好叫四阿哥失望。
送走了这母子两个,敏若又在亭子里坐下,想起佟皇贵妃方才的话。
佟皇贵妃提醒了她,康熙要回来了,也已是四月里了。
德妃这一胎,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的话,就是六月里生的了。
敏若垂下头,心里总有几分慌乱不安。
即便原主的经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怀那两个孩子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危险,但头次亲眼见证一个孕妇如此艰难的怀胎经历,对她而言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意义。
她这段日子偶尔惊梦,总有些惴惴不安,如今已是康熙二十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原身前世的经历没有变动的话,她也要怀上十阿哥胤俄了。
那个时候,她会怎样呢?
第四十四章
如果是有宗教信仰、笃信神佛的人,面临这种情况应该会投向神佛的怀抱寻求安慰——譬如舒舒觉罗氏,面临小女儿已经与她离心的“残酷”现实,便逃避一般地逃到了山上的庵堂里,面对观音寻求庇佑安稳,连催生孙儿的事情也顾不上了。
神佛信仰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能够在人心绪不平、有所需求的时候带来安宁平静。
可惜敏若不信神佛,甚至因为前世的某些经验对神佛无甚好感,所以寻求神佛庇佑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她决定另辟蹊径。
康熙回来之后,发现敏若竟开始研读《周易》,一时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么忽然读起这个了?从前没见你看过啊。”
敏若镇定地道:“品味品位其中的哲学道理……其实是容慈开始看了,她有的问题我回答不上,只能背后使劲看了。”
至于容慈为什么回去看《周易》,康熙深究不到那里。
这会听敏若这样说,康熙很没有义气地笑了,拍了两下敏若的肩,“公主们聪明机敏,朕知道,这一年多难为你了。”
不是你信誓旦旦地忽悠我说我的学问教公主们足够了的时候了。
敏若唾弃地看了一眼这个过河拆桥幸灾乐祸的男人,康熙对上她幽怨的目光,无辜地别开脸,想了想,又道:“朕对这些经史书籍也算有些钻研,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朕就是了。”
“臣妾可真是谢谢您了。”
康熙只觉得敏若口气有点不对味,他这个纯种古代人当然不知道有一个词叫“阴阳怪气”,听到敏若这口气他还怪想笑的——一般可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这种语气多少代表些亲近在里头。
他又拍了拍敏若的肩,并未察觉出这会的氛围半点不暧昧旖旎之余,竟然还有点桃园结拜的义气在里头。
想起回来之后看到的关于敏若与她钮祜禄家那位老侧福晋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的汇报,康熙轻叹了一声,没头没尾地对敏若道:“往后万事都只管找朕,你已是朕的人、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旁的人、事都没什么值得你挂心的。”
敏若看了这位皇帝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垂眸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如扇形统计图一般的三分愣怔、三分怅然落寞与四分欣喜庆幸,前后过渡流畅自然浑然天成,放到后世真是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她眼眶适时地微红,似乎有些感伤,又微微亮着,是溺水人抓住浮木的表情。
康熙愈觉心酸,一手揽着她、一手环抱着她的肩背,良久无言。
他当然不知道敏若这会想的是:不枉我特地让兰芳观风的时候放水了。
其实康熙的心思好预判,尤其在这种事上。
哪怕在孝道大过天的年代,父母偏心也是永远绕不过的话题,哪怕不能表现出不满,谁心里也都会有不痛快。
在这一件事上,如果是舒舒觉罗氏的娘家人,肯定会站在舒舒觉罗氏的角度上跟她一起谴责敏若,这就是人有远近亲疏。对康熙而言,敏若与舒舒觉罗氏孰远孰近、孰亲孰疏一目了然,他自然天然就会更偏向敏若。
在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康熙其实也并不是被父母所偏爱的孩子。
先帝子嗣虽不算十分丰厚,也正经有几个儿子,康熙能被选为继承人,不能说先帝对他不看重,但即便看重也是有限的,何况疼爱?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可是当年叫他明明白白说出“第一子生”①“朕第一子也”②的那位亲王。
皇帝的疼爱本就稀薄,给了这个儿子,分给别的儿子的自然就少了。敏若如今冷眼看着康熙对太子的疼爱、对公主们的疼爱,又何尝没有弥补自己当年遗憾的心理在其中。
而母爱,康熙得到的更是有限——和如今还有几个特例的儿子不同,他是一出生就如大多数的皇子们一样,被带离了额娘身边,真正能够与额娘亲近都是在他登基之后了,可惜他登基不久,佟氏太后的身体便急转直下。
短暂的幸福美好总是叫人难以忘怀,他如今对佟家的厚待偏爱,未必没有对慈和太后早逝的遗憾与怀念在其中。
所以敏若在舒舒觉罗氏那里不被疼的处境,很容易让康熙感同身受,并生出怜惜。
敏若在康熙怀里平静地用力眨眨眼再睁开,哪怕她情到深处眼中含泪的演技已经颇为娴熟,硬挤出泪来对她的眼睛还是不大友好。
幸好她早有准备。
和敏若抱团取暖之后,康熙作为一个勤政的帝王还得老实地滚回乾清宫批折子去。
晚晌间,敏若召来乌希哈,乌希哈端上煮得滚开过、现正晾得温热微烫的胎菊水过来,又有洁净的巾帕四张,在胎菊水中浸湿,然后取出来绞得微干,交替着给敏若敷眼睛。
这是很惬意的享受时光,敏若躺在炕上沉浸其中,并在康熙过来前完美地将装备撤下。
其实她不适应别人与她有身体接触这一点就直接减少了许多的享受——和康熙的正常夜间生活她都强忍,兰杜服侍她沐浴她只接受帮忙洗头,更不必说寻常嫔妃喜欢的叫手劲大的宫女给按摩什么的。
手搭到她身上的边她就觉着哪哪都不对劲。
这种情况跟身边有人睡不好觉一样,纯属上辈子留下的PTSD,什么时候能好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和刚刚穿越过来的那阵子比,她现在能接受兰杜给她洗头,其实已经算是有好转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头发太长了,一个人实在是糊弄不过来。现在的生活环境算好的,三日就可洗一次头,上辈子最开始的时候热水和洗发最简单的皂角都难弄,得格外花银钱讨,她那时候穷得底掉,自然也洗不起头,只能拿篦子干洗生弄。
所以穿越过来之后,她立刻找由头把原主梳妆匣子里所有的篦子都塞进箱底了——咱现在能洗头,再也不用那个破玩意了!
想当年在现代的时候,敏若放假蹲家里能硬挺到四天不洗头,还得她妈生催硬拽催她去洗。那时候的她怎会想到,她竟然还有想弄点热水洗头都难于上青天的时候。
次日一早,康熙上朝去,走前推了推敏若,敏若卷这被子翻身往里滚了一滚,被头往脑袋上一蒙,继续睡。
康熙也习惯了这待遇,心里只是好笑,伸手又推了推她,敏若脑袋从被子里伸出,露着两只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他:“咋了皇上?”
“你也没去盛京老家过啊。”康熙无奈失笑,摇摇头,道:“昨晚忘与你说了,今儿下午在御花园,荣妃和兆佳常在俩人商量好了要凑份子给绣莹和静彤与你办谢师宴,荣妃说了,绣莹现在花样子画得好出挑,还能给她写诗词绣样了,好俊的一手字!她心里感激你得很,与兆佳常在商量了要请你吃一顿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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