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四时景象,这一回,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一看过。
第二年去江南,黛澜、书芳与她一路同行。
书芳由胤礼奉老,却不打算跟着胤礼奔走,住进了瑞初建的园子里,外出赏景也是与敏若、黛澜同行,比在宫中时自在,又还如在宫中时那般相伴。
新帝登基,瑞初毕竟是先帝女儿,而非新帝心腹,她与额驸还坐镇江南,身份其实有几分尴尬。
不过她为日后打算得早,“明面上”投靠得也早,新帝还算信得过她,并未让她挪地方——便是警惕,对公主的警惕也是有限的。
若是此刻坐镇江南,享有声望的是皇子,便又是另一番戏码了。
在江南住了两年,雍正四年,瑞初打算继续南下,往粤地去。
彼时法喀已经致仕,他和海藿娜与瑞初、敏若等人同行,但同行之人却还有舒窈和芽芽。
新帝对于火器所持的态度与他皇父不同,对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的研究,他不持支持态度,在军中也更重视传统的骑射训练,只有水师,因为要面对外国船只、海盗的特殊性,一应火器配备还是如旧。
新帝的态度摆在那,舒窈可以坚持,又觉着没必要,于是很光棍地安置好多年的老伙计,带着芽芽跟着法喀和海藿娜就往江南来了。
和瑞初、敏若的队伍合二为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粤地去。
法喀在雍正元年便已致仕,历时四年,新帝于今年初提拔肃钰为广州将军,肃钰又坐到了他阿玛原本的位子上。
舒窈此去粤地,是打算住上几年了,新帝虽不喜火器,但对这位妹妹的功绩还是认可的,在她离京之前赐下诸多赏赐,又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舒窈恭恭敬敬地谢了恩,领了东西出来,到了江南,悄悄问敏若:“老师,说好的好去处,您可不能反悔啊。”
“自由安排你的地方。”敏若睨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
瑞初近年比从前更为忙碌,身上气势愈重,在敏若面前总是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闻此道:“十二妹且放心,总有你的饭碗的。”
舒窈笑嘻嘻地道:“就承二位的吉言了,这乍一闲下来,我还真是不习惯。”
至于敏若与瑞初私下做火器研究是为了什么,她却没有深问的打算。
若说这世上一定有几个人不会害她,在舒窈心里,除了她额娘,便是敏若、雅南和法喀与海藿娜了。
这份信任弥足珍贵,敏若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揉了一把舒窈的脑袋,私下又叮嘱瑞初道:“多做你十二妹的思想工作。”
瑞初点点头,道:“额娘您放心吧。”
敏若拍拍她的肩,问:“如今肩上担子重,累不累?”
瑞初以《楚辞》中的一句回答敏若的问题,“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敏若不禁一笑,眼中带着欣慰。
游山玩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敏若并不操心瑞初的公事,只是在持续修正、编辑早年的手稿的同时,又叫兰齐等人尽一切所能、运用一切资源给瑞初提供帮助,她手中早年积攒的人力也陆续都移交给了瑞初,瑞初并未推辞,担着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继续挺直腰背走下去。
新帝手中没有适合接管江南的心腹,却会为了后人考虑。
弘晖曾被派到江南一段时间,求学、访大儒名士,跟随瑞初、舒钰出入诗会,也与虞云一起出入了不少宴会。
他少时对瑞初便总有着一番特别的仰慕崇拜,如今……看他与珍钰端端正正跟在瑞初身后,试图夫妻二人合力抢过行舟护法之位的模样,敏若心道,这就叫——羊入虎口?
雍正十三年,瑞初重新回到京师。
彼时京中的九门提督、步兵统领与掌管京畿大营的人自然是皇帝的心腹,但同时——他们中也有瑞初在法喀的帮助下安排入京的人。
何况大营内的低阶兵卒,已经不知被瑞初渗透了多少。
她在了解到雍正的身体状况后开始改变战术策略,压下了在外动兵的想法,决定走上另外一条路。
她不好杀戮,亦不愿以民刀锋指向百姓,既有良机在,不如从京中开动。
设法令雍正将弘晖送到江南,并将弘晖带在身边教导,是她做下的,最大胆的决定。
但事实告诉她,这一步险棋,她没走错。
雍正十三年,丧钟敲响之夜,京营兵士悄然而动,日月倏换。
以敦亲王府和安亲王府为踏板,瑞初提前联络了数家还算有势力的宗室,他们都以为是抓住了一颗有胆量又好拿捏的棋子,岂不知这一局中,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京城九门严闭,待内城与外城再度连接时,皇城中已换了一番天。
君主立宪,这个概念第一次被带入了历数百年皇朝的紫禁城中。
内阁、军机处经瑞初的手迎来了一番大清洗,组建为新内阁,以瑞初为内阁之首,宗亲、八旗勋贵、朝中重臣以不同身份入内阁参议,大部分制度仿照英吉利的先例,在实打实地抄了几家府邸,菜市场头流了几日的血后,这座京师选择匍匐在不再年轻的公主足下。
瑞初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从清洗朝堂、学堂改制、组建科学院开始,一步步试探、推低京中群臣宗亲勋贵底线,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瑞初的大刀,已经驾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什么盟友、棋子,这分明是爱新觉罗家倒八辈子血霉,生出来的罗刹!
瑞初的叔叔、堂兄弟们骂声一片,然而大势所趋,没有人能挡住瑞初的脚步,正如无人能挡住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站起来向前走的步伐。
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敏若向外眺望,看着宫城外跪请面圣的几家宗室,问瑞初:“这是你的终点吗?”
“不,额娘。”瑞初眉眼间带上轻轻浅浅的笑意,她眺望远方的青山,亦将城中的茫茫众生、芸芸百姓都纳入眼中,积年的冰霜微化,轻声道:“这只是我的起点。”
“这世上,不应再有贵族了。不应再有扒着百姓的骨头吸血的所谓皇室;不应再有高于法度之权;不应再有不公,与饱受欺压的黎民。额娘,这只是我、只是我们的起点。”
第二百二十九章
雍正二年。
三月下扬州,抬眼是烟雨朦胧,足下绿草茵茵,泛舟湖上,湖畔清风吹起碧玉绦,深吸一口气,呼吸中似乎都是山水的清香。
又或者是自由的芬芳。
三月的江南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不过泛舟湖上,兰杜总怕有寒意,不容敏若反抗地给敏若在袄裙外又加了一件披风。
敏若觉得自己不冷,但她选择顺从。
毕竟这几年兰杜愈发絮叨,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此下江南,黛澜、书芳与敏若同行,阿娜日到底为身份所限,虽然在敏若与容慈的策划下顺利离宫,但最好还是轻易不要离开科尔沁部。
但对阿娜日而言,能回到科尔沁部,便已是最为珍贵的礼物了。
那是她万分眷恋怀念的家乡,几十年来梦中都想回到的地方。
不能与友人同行确实遗憾,但在科尔沁部,有她尚在世的兄弟将自家孙辈女孩送去了二三个在阿娜日身边陪伴,又有容慈、楚楚能够来往,也实在是个再舒适不过的安享晚年之所。
敏若在江南舒舒服服地窝了两年,等到法喀、海藿娜、舒窈、芽芽与她一起去粤了。
法喀退下这几年,舒窈在朝中也经历、见证了不少风云变幻,此次从一线退下是顺势而为,因知道有退出去,心里倒也没多失落,只有些可惜这些年跟着自己的人,打算回头有机会将能用的人都再拢过去干活。
和她相比,芽芽就显得有些失落——新帝到底是疼她的,看出她失落,许她出来散心,允她日后自由行走,但也正因新帝疼她,她心中才会失落。
因这一行人都不着急,南下的船走得很慢,一路游山玩水,到粤地时已是夏日。
知远今年虚岁已有十岁,她父母都身量高挑,她的个子也不矮,容颜和舒窈相似,生来性格却比舒窈更沉稳些,海藿娜将这个聚集父母优点于一身的小姑娘捧在心尖尖上疼,舍不得她吃半点委屈。
与海藿娜相比,舒窈对她的要求便显得有些严苛,不过她学习课程多半是跟着芽芽走,她们三人在学习与一半的日常生活方面构成了稳定和平的大三角,芽芽和舒窈红脸白脸还是很有一套的,至少目前为止,虽然课业要求严格,但母女关系和师生关系都保持良好。
知远生性细致,在船上的那段日子察觉出芽芽的情绪不对,便一直很黏着他,芽芽又黏着敏若,搞得敏若不管到哪身后都跟两条尾巴,怪好笑的。
芽芽的情绪,敏若自然不是亦无所觉的。她观察了芽芽一段时间,也做好了撸袖子下场搞心理疏导的准备。
不过她如今可不是早年自己在宫中单打独斗的时候了,瑞初从前便眼目清明洞察人心,经过多年历练,话术也练得炉火纯青——毕竟也是行走过江湖的,开解一个芽芽自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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