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呷了口茶,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年不是时机。”
舒窈蹙眉,疑惑不解地问:“事儿不是都成了吗?这会叫芽芽跟着我,尽快做出些接过来岂不正好?”
“你当你皇父是吃素的?”敏若扬眉问道:“天下的事就都那么巧了,先头是遇刺,然后受重伤命在旦夕,马上有个道人出来给她治病又要她出家,解决了婚约,然后立刻就跟着你这个小姑姑做出了成就来,如此顺顺当当的,感情天下的好事都落在芽芽一人头上了?”
此时康熙还没生出怀疑,是因为这一路来她这边铺垫周全,首先对与弘恪的婚事,她就是支持态度,然后芽芽命垂一线时她悲痛欲绝和安儿发疯的样子也都真切,进行到如今,步步顺理成章,才没引起康熙的怀疑。
但有些事情,若是升起疑心,哪怕只是一念之间,足够将前面的布置全部粉碎。
所以如今,他们需要做的是“等”。
等时间,等芽芽的身体明面上大致恢复,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让康熙习惯。
只有他对如今的结果习惯了,不会拿出来反复琢磨了,他们才真正地迎来一点安全。
舒窈有些讶然,呐呐道:“这……这些都说得过去啊。”
敏若摇头,这回眉眼间没那么轻松了,带着几分认真地对舒窈道:“你永远记着,与你皇父打交道,处处都要周全妥帖。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你皇父会相信巧合,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所有的棋,每走一步,都要算好、算周全,才能接着往下走,否则迟早会输得一败涂地。”
舒窈终于郑重起来,她抿抿唇,用力点了点头,“老师放心,我记着了。”
“你还不用怕,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情便是了。”敏若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朝堂中的事,你听你阿玛的就没错——此去粤地,你可见到斐钰家的小娃娃了?听说小姑娘眉眼生得十分秀致,可是可爱极了?”
这孩子自幼跳脱,脑袋聪明但全聪明在火器上了,与人打交道全靠生来敏锐的直觉,这小动物一般的在外头或许够用,但在帝王家,却是不够的。
幸而她年少时便有缜密周全的雅南在身边,作为不起眼的小公主,也轻易不会与康熙和宫中的心思深沉之辈打什么交道。
而后来走的每一步,敏若、瑞初、蓁蓁她们许多人都站在舒窈身后,指点她怎样搭桥渡河,后来又多了法喀与海藿娜为她保驾护航,步步走来,也算安稳。
但有些话,敏若不得不提醒她。
提醒完了,见舒窈认真的小模样,她又怕过犹不及,索性笑吟吟地换了一个话题。
提起斐钰家的小孩,舒窈又来了精神,笑眯眯点头道:“正是呢!我刚见到她时小小的,还不到我的手臂长,生了一双圆圆的眼,见了谁都笑!讨喜极了,弄得我都想生一个了。”
敏若扬扬眉,笑了,“你现在生?舍得吗?”
倒是不太舍得。
研究正在关键时刻,她主持的火器制造坊的研究主力就是她,此刻若是有妊在身,难免会影响到研究的进度。
“我也不过是说一句罢了。”舒窈叹了口气,先不想远在天边的小娃娃了,如今就连近在眼前的芽芽,她都扒拉不到手。
舒窈忧愁地道:“什么时候才是到时候了?”
敏若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坐直,一面道:“明年吧。你放心,芽芽喜欢这个,她想做,无论是我还是你十哥十嫂都不会拦。如今你把芽芽的心都勾去了,还差这一年吗?”
舒窈嘟囔道:“那可说不准,没准芽芽就被十哥带得喜欢上种地了呢?研究稻子我觉着也怪有趣的——不成,我得快准备些手札出来,再多去找芽芽说这些事,怎么都得把芽芽的心往我那边栓牢了,不能叫十哥再勾走!”
她说着,就来了精神,敏若心觉好笑,摇头不想理她。
安儿可不知背后有人怎么念叨他呢,在庄子上查看田土的时候连打了两个大喷嚏,还以为是洁芳和孩子们想的,心里得意极了,又不免归心似箭起来。
今日才发现,没有媳妇在身边,只能独自干活的日子是这般难熬!
忽略了跟着他出来的得力助手们,安儿直起腰身环顾四周,分明只少了一道倩影,他却仿佛心里也跟着缺了一块似的,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而后的一段日子,安儿发现不知为何,十二妹对他也不殷勤了,见面不再跟他套近乎,而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拉着他女儿的手谈天说地——还不让他听。偶尔他若是进去送东西,还防贼似的看他——实在是奇怪得很。
安儿琢磨了两日,也没想通他这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二妹究竟想做什么,若是偷听妹妹和女儿谈话,似乎还不大好意思,思来想去,险些将主意打到敏若那边了。
还是洁芳看出他的疑惑,这日舒窈又来了,拉着芽芽说话。
厨房做得了新的酥糖点心,安儿刚要给她们捎去,洁芳徐徐起身,拍了拍安儿的手,“等会我送进去,你等着吧。”
安儿听懂了,立刻点点头,跟着洁芳来到芽芽的院子里,婢女自然进去通传,洁芳接过侍人捧着的点心入了内室,便是许久未曾出来。
安儿在外头抓心挠腮地等了许久,才见洁芳与舒窈挽着手出来,舒窈满脸带笑,道:“多谢嫂嫂送来的点心,瞧着就比外面的好,跟娘娘那的倒有几分相似。”
洁芳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柔和地道:“正是额娘那讨来的方子,你吃着若喜欢,走时只管带些去。”
舒窈忙不迭地点头,又见安儿在庭中等着,便冲他道了个万福,唤“十哥”,才转身回了屋子里。
安儿看着鲜见的对“旁人”也面、眼俱笑的洁芳,心中茫然更重,“怎么了这是?”
“走着说吧。”洁芳笑了笑,顺手拉住他的手,二人走出了芽芽的院子,又慢慢走到田地间,此刻春柳已绿,大地回春,又是一年春日的好光景。
望着那大片的田埂,洁芳心里好像也就安稳了,她这辈子青春韶华都付在这些田地上了,幸而也有了些成果,未曾辜负光阴。
她道:“咱们芽芽,日后应该也能做一个于国于家于民有用的人。”
能于这三者有用,便不算辜负了活这一生;而若能与她姑姑一般堂堂正正地留名千古,却也不辜负这一世女儿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金缕衣》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朝中越不安稳,畅春园中反而越平静,只是与真正的平静不同,这种平静难免带有一些粉饰太平的意味在其中。
朝中人人都知道,皇上老了。
老了的皇帝,还是年轻时那个能射鹿降猛虎、除鳌拜平三藩的皇帝吗?康熙用废太子和被惩处的八贝勒给出了朝廷宗亲大臣们答案。
他还是。
对他的亲生儿子,他尚且能够下定狠心,朝中的宗亲大臣们,最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跪伏在他足下,不要妄图以左右皇储或者说——下一任皇帝,来获取权力。
这万里如画江山,唯他为主宰,唯他能掌控。
康熙不掩饰自己的獠牙与手腕,无人敢明晃晃地往他的眼皮底下伸手来,无论背地里有多少安排算计,总归明面上还是清清静静的,一片太平和乐之象。
敏若不想去理其下有多少隐晦的算计、和密密麻麻铺开的触角——正如康熙也是一样,但关注这些、掌控这些,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在康熙势力的动作之下,敏若安静地蛰伏着,默默观察着一切变动,这一局中的观察者并不只有她一个,但无论拼耐心,还是凭先机,敏若相信,她都不会是最终的输家。
她从来都有数不清的耐心,也在这一局中、在紫禁城里,占据了太多先机。如今,还不到它们登场的时候。
蛰伏,唯有蛰伏。
养乐斋中,一如既往的岁月静好。
近日安儿已经动身北上,芽芽的身体也有了更多的好转,来园子里的日子逐渐增多,也常常带着弘杳来。
弘杳今年周岁已有六岁了,早已在安儿与洁芳的教导下启蒙,安儿也通过瑞初的路子为他延请来一位可以跟随南北行走授课的先生,如今就在庄子上住,先生教授的学识很散漫,弘杳正学四书,却也能信口扯出一些天文地理,甚至西方的数学物理,拉丁文和罗刹国语说得磕磕绊绊,总是皱巴着一张小脸背单词。
芽芽是在微光学出来的,微光的课程其实远比弘杳接受的要深、广,不过有许多都是选修课程,因而对弘杳学习的这些,芽芽也并非全知全能,反而是在敏若身边混的时间多了,学到许多颇为新奇有趣的知识技能。
畅春园逐渐成为了弘杳的“避难”天堂,他每每带着先生留下的难题来抱佛脚,舒窈碰到过两回,轻嗤一声,表示:“你们也就是赶上好时候了,若是我们在永寿宫就学那年头,你这态度,抄书不把笔毛写散了。”
弘杳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敏若白她一眼,道:“你唬他做什么。”
没等弘杳松了一口气,她已淡淡地说出下一句,“内务府每月不是供应你们十支湖笔吗?难道还不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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