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五格格幼年曾从马上跌落,受了重伤,不能再生育了。不然佟家也不会自降门第,与子爵府一个承爵无望的无能后辈议婚。子爵阿昌闻此自然不愿再娶五格格为儿媳,也与佟家闹得好大的不痛快,这门婚事便作罢了。上旬两家刚以国丧为由退了婚是。皇贵妃许是心疼妹妹,在与佟家僵持之后同意叫四格格入宫侍疾的同时,也将五格格接了进来。”迎夏说着,微微蹙眉。
她道:“五格格幼年之事似乎很有些内情,只是罄音到佟府得晚,皇贵妃也不愿提起,便没法打探了。”
敏若道:“无妨,叫外面的人慢慢查去吧。我知道了。”
倒真是机缘凑巧了。
这种事情,降临在当世一位寻常女子身上都是莫大的打击,不过黛澜好像并未因此而郁郁不欢,平静冷淡得好像局外之人,倒叫敏若更高看了几分。
有这份心性,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都总能走出路来。
且不得不说,听了迎夏的回禀,她对黛澜更是好奇了。
好奇佟家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人。
不过这点事只能算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点调剂,她最近还在忙着一件正经事。
本来今年过了年,安儿就应该从永寿宫搬到阿哥所去了,和九阿哥一起,他们两个院子都是挨着的,第三所的后两进院,安儿凭借年纪成功得到了第三进院,拥有了比哥哥们多的五间后罩房和更靠近茶水房的地理位置。
敏若年前已经陆续将那边布置得差不多了,只因赶上太皇太后的大丧,安儿搬家的事就被耽误了下来——毕竟小阿哥们都停学每日哭灵举哀了,安儿急急忙忙地搬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内务府更是一时分不出人手来。
敏若便有了更多与安儿相处的时间,也忍不住开始准备更多的东西。
如今内务府终于从一桩忙碌事中抽身,能够分出些人手来操办两位小阿哥迁宫的事了,敏若召了内务府总管来,按旧例翻着黄历定下了迁宫的日子,又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安儿的东西很多,大到装着他家底的箱笼,小到殿里的玩偶扫帚,敏若都叫兰杜、迎夏出手,给整顿归置得明明白白,要带到阿哥所去。
但因为阿哥所的地方有限,有些东西还算是存在敏若这边,算是他不花钱刷脸在敏若这租了个库房了。
阿哥所里的人也都是敏若精心梳理挑选过的,里外侍候的宫女都选的家里与果毅公府有旧的,太监则更要费心些,小太监选出身清白与别宫没有关系的,掌事的几个则是敏若这些年陆续经营下的人手,保证过去之后会对安儿忠心耿耿。
安儿看着敏若为他这些事情费心,这半年来对敏若殷勤极了,这会敏若掐腰站在廊下看人收拾东西,安儿剥了枇杷鲜果来,顺手塞给妹妹一个,然后捧着盘子来到敏若跟前,满脸讨好地献殷勤,“额娘吃果子,安儿特地给额娘剥的,这枇杷清甜可口,滋味好极了!瑞初你说是不是?”
瑞初慢吞吞地啃完了果子,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团团的小脸看起来好严肃的模样,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敏若听她说话这慢悠悠的强调,忍俊不禁地转头,也拈了枚枇杷来尝,一边嗔怪她道:“别学你阿玛那说话的腔调。”
瑞初道:“阿玛说话,都听!”
意思是别人都听她阿玛的话,说明她阿玛这么说话很有用!
敏若心道:傻崽,旁人听你阿玛的可不是因为他怎样说话,而是因为他是皇帝,拥有这大清国土上至高无上的权利。
皇帝的位子换一个人做,说话照样也是很多人听的。
而哪怕是这样有用的权利,他们说话也未必人人都听,或者有人听了实则阳奉阴违,这是因为人心从来不是权利能够把控的。
可惜这些话如今说给两个孩子好像为时尚早,她只得道:“可是额娘觉着瑞初的样子就很好了,在额娘心里,瑞初是这世上最棒的小姑娘了,为什么瑞初还要去学别人呢?”
瑞初绷着小脸想了一会,转头看向安儿,还是一副严严肃肃可可爱爱的模样,“果果好吃,谢谢哥哥。”
安儿小脸微红,道:“不客气!再来一个妹妹——”
敏若看着忽然从她眼前飞走的果盘,满脸写着疑惑:说好特地给你老娘我剥的呢?
约过了两瞬,果盘又飞了回来,安儿努力踮脚把果子递得离敏若更近了些,殷勤地道:“额娘再吃个!这个、这个大!”
“你啊!”敏若笑吟吟地轻轻一点儿子的大脑门,眼中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温柔的笑意。
养着这两个小活宝,宫里的日子好像都轻快了许多,不再每天是缭绕的茶雾与熏香,生活里不再只是书画、鲜花与菜蔬,还有这两条鲜活的小生命,稚嫩、脆弱,总是全心全意地依赖、信任、充满爱地看着她。
虽然这具身体曾属于原身,她只算是接任者,也并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钮祜禄·敏若,但自己十月怀胎孕育出的这两个孩子,却也确确实实是与她血脉相连的。
是这世上,唯二两个,能够轻易叫她为之心乱神慌的存在。
这种现象是从前的她极力杜绝避免的,如今却觉着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有牵挂的感觉……其实不只是“也”不错了,是非常不错。
敏若又笑着摸了摸瑞初,叫安儿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了,又拈起一颗枇杷吃着,随口叮嘱到阿哥所后的生活注意事项,已经进学之后都要注意些什么。
这些事情她已叮嘱过安儿多次,安儿都记得很清楚了,却没有不耐,坐在那里、晃着小脚,乖巧地聆听着。
瑞初不喜欢坐栏杆,她坐在宫女搬出来的小杌子上,拄着下巴,乖巧而安静地注视着敏若,听她说话。
这是敏若最好的聆听者,最好的牵绊,最好的血脉继承人。
她最爱的孩子。
是温暖了她的心与灵魂的柔软、羁绊。
第七十九章
兰杜的动作也不慢,如她所说,敏若在三日之内,便知道了她所好奇的黛澜的消息。
敏若没有无故探查人隐私的习惯,只是她从前并未听人说过佟氏这第五女,好奇之下才命人查探了一下,没有让兰杜他们查得很深。
让兰杜更上心的原因是黛澜对敏若明显异常的态度,虽然是向好倾向的,但不查明黛澜的经历、性情与旧日行事的习惯,兰杜还是不会放心。
所以她暗示兰齐用人,仔细探查梳理清楚了佟家五格格从前的经历,这些都不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佟家的门墙并不算把得很严。
听了兰杜的回禀,敏若才知道原来黛澜的生母是民人——清朝虽编列了汉军旗,但汉军旗并不代表就是汉族人,大多数的汉人还是民间人,也被称为“民人”。
至今政府并无明确的满汉不能通婚的政令,但黛澜的生母身世更离奇些,她本是前朝官宦人家女,家破时年龄尚幼,被托付与其家一位故交女冠,跟随女冠长大,自然也跟随修行,只是并未正式出家,但其笄年亦尚未有婚配之意,可知其心在道门,总有走入其中的一日。
长到十九岁时,因性颇灵慧清明,在京内已小有声名,她师父为她定好了年满二十便正式受冠巾仪式出家。
然在十九那年的腊月,她碰上了与佟夫人一起上山进香的佟国维。
佟国维彼时已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见色起意便向道观施压,逼得观中道士离散,强抢她下了山,并未带入府中,而是置了外宅关住。
佟家人的嘴不严,这也是旧年在京里传得好热闹的一桩脏事,兰齐细心打听,梳理清楚来去,知道当年是佟国维将那女子强关在外宅中,以其师父同道性命相逼迫使她不能自尽,然后强行有了夫妻之实。
后来那女子好似也认了命,年头愈长,京里也没多少人再关注当年这桩“红粉逸闻”,最多不过提起时笑道一句佟公“少年风流”。
去他妈的少年风流!
敏若鲜少有内心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时候,她劈手拿过兰杜手里的纸张快速翻着,知道后来那女子有了黛澜,因她一直对佟国维冷面相待,好像又容貌受损,遂渐被佟国维厌弃——她在被发现有身孕前便毁了容貌,怀胎时便被冷落,五格格出生后,佟家的人就好像都忘了这母女俩似的,黛澜的名字是她取的,母女二人在偏僻院落中活着。
黛澜长到四五岁大的时候,佟家忽然好像又记起了她们娘俩,将她们赶到京郊的庄子上,然后就是长达十几年的不闻不问。
正是在这之前,黛澜忽然受了伤,据说是从马上跌下,伤势极重,损伤了肺脉,也不能再生育了。
这里头必定是有事的。但也是奇怪,明明漏得跟筛子似的个佟家,那一段的事情却把得密不透风谁都打探不到,对外的所有口风都是黛澜自己淘气、偷骑马从马上掉下来的。
可但凡用点脑子想都能知道,以黛澜被全家忽视的身份,她怎么可能能够接触到马匹、又有至少是在校场这样的场地跑马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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