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道:“哪儿是有什么不知足,那钟毓馆什么地方,被二爷造的跟宫殿似的,屋里的丫头穿金戴银的比外头寻常人家小姐还体面,可若芯姑娘只说她自己出身低配不上咱们家,还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话,奴才也听不大懂,好话说了一大车,也不知姑娘听进去没有。”
康氏怒道:“不知好歹的小蹄子,若不是为了阿元,我费这些心思还让你教她做什么,真是闹心,难怪钰儿要打发了她。”
——
算着日子,若芯来刘府已有月余,依着高门大户的礼仪,每日去康氏跟前请安抄经学规矩,那崔妈妈依旧苦口婆心的教她,却总忍不住摇头叹气,心道,就算这姑娘真是个傻的,都这么久了,也该学会些了,说到底,不过用不用心罢了。
刘老太太王氏叫了府里一众女眷去慈园说笑,热闹了一会,便问众人:“我听说阿元的娘早在府里了,怎么没见她来拜我。”
顿了顿又说:“别是新媳妇脸皮子浅吧。”
众人都笑起来。
“你们可都见过了?”
一屋子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时聊了起来。
王氏笑道:“叫了来,我瞧瞧怎么个模样,正好有话要说。”
老太太的大丫鬟希文领命去了钟毓馆。
她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一身素布麻衣,竟还不如府里三等丫鬟的穿戴,只这气质着实不错,挺拔纤瘦的身材倒把那衣裳衬得肃穆起来,脸上模样白净秀气,全没有生完孩子的妇人样。
希文心中暗暗盘算若芯年岁,想她怎么也二十多了,怎么瞧着倒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请姑娘安。”
“我是来传老太太话的,老太太说姑娘来了府上还没见过,让姑娘去慈安见一见,快随我去吧。”
若芯便跟着希文去了慈安,一进门就听见客室里传出一阵阵的笑闹声,带着阿元咯咯咯的淘气声。
待希文问过小丫头才知,是钰二爷带着阿元过来了。
她没将若芯引进去,将她安置在了暖阁,先自行去了客室,给康氏打眼色,康氏瞧了瞧搂着阿元的老太太,示意她先等着。
这边王氏搂着阿元心肝肉的亲热半天,才瞧见希文,笑问:“回来了,怎么也不说话?可带了他娘来?”
希文回道:“若芯姑娘在外边侯了半天了,老太太这会儿子见吗?”说着忍不住拿眼去撇刘钰脸上神色,府里人都知道,钰二爷不大待见小少爷的娘,好在刘钰并没有说什么。
刘钰这天被刘斐叫过来训斥了半日,起因是他在外省都督述职的当口,竟荐了金陵总督赵永春进东宫,那陛下是有意要撤了他的职,偏生东宫要进来裹一脚,虽说此事已然揭过,可还是觉得他这个孙子处事欠妥。
刘钰应付完祖父,又被祖母叫到了客室,他心内厌烦,抬手捏了捏眉骨,只觉长辈今日怎么这么些话,没想到王氏还叫了顾若芯来,细细算来,这女的来府上有一个月了,他已许久未见过她。
王氏把阿元递给奶娘,命好生看着带出去,转头对刘钰道:“钰儿既来了,先别回去,叫那丫头进来,我有话说。”
若芯跟着希文进了慈安客室,见刘钰和康氏也在,心里怕了怕,可见上手老人面目和蔼,透着些慈意,才没那么紧张。
客室里,秦穆菲谭松龄并几个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奶奶姑娘们坐在椅上,四周散着些锦衣翠服的女使婆子,可以想见,适才屋子里定是热闹非常,却在她进来时静了一静,转而又窃窃私语起来。
若芯见一小丫头将一个绣莲花座的铺垫摆在地上,便就走过去,跪下拜道:“请老太太安。”
屋里又静了静,王老太太笑道:“这便是元哥儿的娘?”
康氏:“正是。”
“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若芯一一答了。
“听人说娘家是医官顾家,我记得你娘家祖父曾经做过太医的,如今家里可还有人在宫里当值吗?”
“我堂兄在太医院当差。”
王氏依旧和颜悦色:“嗯,起来吧。”
若芯起身,众人忙又伸着脖子打量她。
王氏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模样倒算标致,身条也好,难怪那天锐儿跑来我跟前儿说,他母亲屋子里来了个顶好看的姐姐,是他二哥房里的。”
众人又是一笑。
刘钰闻言,不经意撇了撇嘴。
秦穆菲凑趣道:“老太太不知道,别看咱们五爷才八岁,那天倒来跟我说,嫂嫂可怜我,派些漂亮姐姐给我当差吧,长的丑的我看着吃不下饭去,可怎么长身体呢。”
众人又笑起来。
王氏也笑了,嗔了穆菲几句,又对眼前女孩说:“阿元是个识礼懂事的孩子,这都是你教的好。”
此时若芯很该说,谢老太太夸奖的话,可屋里人这样多,搅得她心慌,什么也没说。
众人见她不说话,不觉换了眼色。王氏却不以为意,喝了口茶,正色道:“你和钰儿以前的那些事我不多问,今儿叫你来,就想白嘱咐你两句,你即入了府,便踏踏实实的守着阿元,伺候好钰儿,以后家里绝不会亏待了你,我知道,你以前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少不得吃苦受罪,如今都好了,阿元是我的心肝肉,也是你二爷的眼珠子,为着孩子,现如今我把话说下,你们都听着,钰二爷以前的那件事,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提,阿元这孩子就是从小在我身边养大的,都回去告诉你们自个儿院里头的人,都仔细着,若有那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嚼舌根子,进了孩子的耳朵,别管他是奶奶还是太太,立时罚出去完事。”
康氏少见王氏这般训话,忙赔笑道:“老太太怎么这样疾言厉色,倒把我好一顿吓,老太太只管放心,咱们府里没有那不通眼色的,老太太还是想想怎么管教那小人吧,跟皮猴子似的,比他爹小时候还闹腾,我瞅着得好好打一顿,治一治,否则,竟惹老太太生气了。”
这边王氏听见说她曾孙子,方才拉下的脸瞬间又喜上来:“府里只你会呕我,这么小的孩子你打他做什么。”
谭松玲笑道:“太太可别哄老太太了,前儿娟娘姐姐不小心碰了哥儿一下,太太立时便火了起来,也不管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在屋里好一顿发作,这会子倒来说老太太来了。”
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只王氏还盯着若芯瞧,见她依旧低头垂目,恭敬站在那里,软和了语气:“行了,别站着了,坐吧。”
又转头吩咐希文:“叫人给这丫头做些体面衣裳穿,再把我那套翠玉的头面拿来给她戴,还有,把我匣子里的玛瑙镶金的项圈拿出来赏她,这一身的女医行头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穿,寒酸了些,你们年轻女孩很该往俏了穿戴起来才是。”
若芯依旧低头不语,被希文引着在刘钰身旁坐下,竟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那王氏再和善也察觉出不对,拉长声音道:“怎么,瞧着是不乐意。”
若芯见王氏变了脸色,慌忙跪下,冲她使劲磕了两个头,心一横,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我又蠢又笨,怕,怕伺候不好钰二爷,还是放我回家去吧。”
刘钰本不十分用心听王氏训话,想着老太太左不过赏些东西,再抬举这女人两句,可现下听了若芯说的,登时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都进府一个月了,竟还存着要出去的心思,她是瞎了还是傻了,这么些天下来,府里头的富贵体面竟都看不见,顾家穷成那样,她跟着他有什么不好,之前他总觉得是这女的做作,没想到,长辈面前竟也如此不知好歹。
刘钰心里隐隐的失望,胸腔里攒着一团火,几愈喷出,他没忍住,竟是一脚踢了过去,对着若芯骂道:“贱人,给脸不要脸,你那算盘珠子打的好,还打量着拐了爷的儿子藏起来,爷今儿便弄死你,省的你再起那些歪心思。”
屋里人见刘钰这般打骂若芯,都吓得不敢说话,只秦穆菲和谭松玲两个嫂子走过去劝。
若芯胳膊上忽挨了一脚,顿时疼起来。
康氏也是一惊,忙跑过去,捶打刘钰,呵斥他:“你这孽障,你打她做什么,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刘钰黑着脸没敢顶撞康氏。
康氏也觉若芯的话不像样,怒道:“这府里是有老虎吗,能把你吃了,你要回哪去,不想要阿元了。”
若芯摇着头,一抽一抽的哭的凄惨。
见这女孩哭的厉害,康氏只得走过去好言安抚她:“好了,快别哭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阿元可是刘家的子孙,且不说他如今在府里养的好,等他将来跟着他爹出师入仕了,那可是锦绣前程,你是他娘,你若够狠心,不要他了,我今儿便把你送出去,省的你再在老太太面前放肆。”
又招呼娟娘:“把她带回钟毓馆,请大夫给她看看。”
若芯一听康氏要撵她回去,也是急了,她想着,既闹到这份上,索性同她说清楚,万一能挣出来条路来呢,这府里确实又富贵又体面,可刘钰不喜欢她,她也习惯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即便刘钰是阿元的亲生父亲,叫她这般莫名其妙给人做妾,又怎不觉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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