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们呢?”
“大老爷去外地了, 二老爷在宫里编书出不来。”
刘钰这才停住脚:“都不在?”
这么巧?
慈园
刘钰进到王氏卧室, 见有外人在, 便先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了一安,才凑到床边:“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钰儿来啦,祖母没事,就是病了。”
王氏病怏怏的斜靠在床上, 说话的时候气虚带喘, 许是见了刘钰高兴, 才勉强撑着, 慈爱的多说了两句。
几个王家女眷在她旁边守着,见刘钰来了,都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
“姑老太太身子一直不错的,怎就突然病倒了,是奴才们照顾不周,还是被谁气着了,可得查问清楚才是,我们做娘家人的不知道罢了,既然知道了,不好不明不白的看老人家病一场。”
刘钰闻言瞳孔骤缩,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是王家的一个女眷,瞧着岁数,该是哪一房的厉害太太。
也立时品出来了,方才那些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宫变之后,王家因得罪了刘钰,族中子弟屡次被中枢省排挤在外,莫说授衔为官了,就是已经在朝的,也多被官家忽视,不得重用。
原本新帝登基,中枢新旧更替,入仕的机会便比以往好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可大半年过去了,作为东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王家人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下,愣是一点儿好处没捞着,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如他们的人家,抓着机会蒸蒸日上,又怎不着急。
刘钰不好开口同女眷分辨什么,转头看向了他母亲,哪知康氏两只眼睛只管瞧着老太太,平日里雷厉风行谁见了都怕的一张嘴,这会子竟一句话也不说。
只王氏黄着一张脸皱起了眉,紧紧握住刘钰的手,对她娘家人怒道:“我没事,你们不必在这里大惊小怪的。”
说完狠狠咳了起来。
屋里女眷便是一拥而上,给王氏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又抿了口润肺的茶水,才慢慢止了咳。
刘钰:“祖母先歇着,钰儿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从慈园明堂一出来,府里管家卫林就匆忙迎了上来,慌慌张张的跟主子请示:“二爷,王家的爷也来了,在前头吵着闹着问,为什么老太太突然之间病的这么重?”
刘钰嘴里低低咒骂了几句,而后吩咐卫林:“钏二爷呢?他是王家的姑爷,叫他去前头应酬,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人赶紧给我弄走,不许到后头来叨唠老太太。”
卫林虽觉不中用,想说钏二爷怎么可能赶的走来势汹汹的王家人,可还是躬身答应着去了。
刘钰转头叫了王氏屋里的喜鹊:“把大太太请出来,说爷找她有事。”
慈园西暖阁里,刘钰康氏母子俩吵架的动静不说惊天动地,也叫外头的主子奴才们噤若寒蝉。
“母亲方才为什么不说话?”
“祖母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这是联合外人来坑自己儿子是吗?”
康氏被她亲儿子质问的浑身打起了哆嗦,心说,这孩子素来圆滑,又常装模作样的贪图外人说一句孝顺,从没这样跟她当面顶撞过,老太爷说的对,若芯如今就是他的软肋,不赶紧把同王家的过节掰扯干净了,这小子早晚六亲不认,连亲娘都敢忤逆。
她一边上前捶打着刘钰,一边气骂道:“混账东西,你再大声点喊,让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忤逆你亲娘的。”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是生个耗子出来,也不该生下你这个只会讨债的孽障。”
……
又骂了好几句,寻思骂够了,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才慢慢坐下来,同他说道:“你还没看明白么,事就是这么个事,跟你祖母病不病的有什么干系。”
“母亲,若芯才是你儿媳,母亲为什么要向着外人。”
“你讲理不讲,我什么时候向着外人了,老太太病了,人娘家人来看一看,问一问,我还能板着脸把人撵出去?传出去,我们刘家的名声要不要了,如今别说她们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咱们得听着,就是真闹起事来,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这事就是到了陛下跟前儿,陛下也不可能帮你把他们赶走。”
虽说出嫁从夫,可在这东京城里,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是有娘家人去亲戚家寻场子的规矩的,也是人之常情。
王老太太的病不过是个由头,王家此番来闹图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如康氏所言,明面儿上谁也挑不出他们一点儿错。
倘或恼羞成怒把人赶走,便是上赶着给人留话柄。
“是他们不仁在先,为了一己私欲就买/凶/杀/人,竟还有脸来我们府里闹事,想让爷就此吞下这口恶气,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可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那法还不责众呢,若他们真聚到一块儿,事闹大了怎么办?”
“让他们来闹,老子管他们的饭,我倒要看看,咱们谁耗的过谁…”
一面说着狠话,一面推门出去。
康氏在他身后,被气的捂上胸口,大骂着:“孽障…你…你要气死我…”
却不想,刚一开门,就瞧见若芯白着一张脸站在西暖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听见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只是来慈园了,她是从顾家回来了。
“老太太病了,我来看看。”
刘钰脑中倏然冒出个期待,下意识地往她面前走了一步,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还走吗?”
她竟也配合着他,用气音低低答了一个字:“走。”
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话,可刘钰还是在她开口的当下,就从她面前弹开,心里那本就上下乱窜的怒火一瞬间烧的更旺。
他看着她满面不关心不在乎的脸,只觉自己像是个画了一脸颜色的跳梁小丑,正缩在雪地里孤独地唱着独角戏,一个可怜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妈的他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刘钰心灰意冷,转头扫见屋里女眷都在看他,只觉面子里子碎了一地,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等他转过眼再看若芯时,那双冒着火的眼睛里竟慢慢带出了绝望,这才察觉,他这么愤怒不冷静,只因应了他母亲说的话:他根本拿王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钰忽的上前,一把抓住若芯就骂:“谁他妈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做什么,一回来就触老子霉头…”
他像个绝望的猛兽,殷红着眼似是要吃了眼前女人,又像干了亏心事的商人,在心里计较着,他再不能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说,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若芯原是一进屋就听见刘钰跟康氏在吵架,就吓白了脸,此时又被刘钰守着人骂,一时间花容失色,忙护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想离这神经病远一点儿。
康氏也听见外头动静,急忙从西暖阁里出来,见刘钰正抓着若芯叫骂,忙上前去拉他:“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怕刘钰这会子气急败坏的手上没个轻重,再给若芯抓出个好歹来。
待把若芯从他手里拉出来,护在身后,才指着门口又给了她儿子一句:“给我滚出去。”
刘钰气冲冲的转身出去了,气还没撒干净,就见卫林又跑过来请示:“二爷,铎大爷和钏二爷那边劝不了,叫奴才来请二爷过去商议。”
刘钰:“滚。”
骂完奴才,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了慈园内书房,心里怎不明白,这样的主意,绝不是他母亲出的,即便她想的出,老太太也不可能配合着做,他父亲在他面前只会做正人君子,也不可能出这馊主意,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整治他的,只有他祖父刘斐。
“老太爷去哪了?”
刘斐身边的管事,竟也不避讳,笑眯眯的回小主子话:“回二爷,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说是冬天也得叫孩子们多活动活动筋骨…不好贪图屋子里暖和,就一天天的不出门。”
“……”
刘钰想砸了他祖父的内书房。
他从慈园出来,就径直去了前头理事的厅堂,屋里刘家子弟都在,连东府的也过来了。
刘铎气哼哼的在厅里打转:“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要咱们给个交代,交代个屁,老太太病了不是寻常事吗,谁家老人没个三病两痛的,一帮没脑子的蠢货,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刘钰一进来就听众人一叠声的在抱怨。
“要我说,先抓两个打一顿解气…”
“大年下的真是晦气…”
刘钰这边一坐下就问刘钏:“你是他们家姑爷,你的面子他们也不给?”
刘钏是王家女婿,这会子的脸色,可不是众爷们里头最最难看的:“二哥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既来闹事,就是打定了主意,哪个还管他姑爷姑奶奶的面子了,说白了,他们那是嫌你当初没做成他们家的姑爷,妈的,脸都不要了。”
说完不解气的又咒骂了两句,想他方才也同刘钰想的一样,想凭自己是王家女婿,好歹把人劝走了再说别的。
没想到那些人油盐不进,还阴阳怪气道:“姑爷别瞎操心了,咱们冲着谁来的,姑爷心里头明白,正主不露面,我们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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