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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玉心田上 (昕梨)


  原来, 因着那日刘钰在她住的那处礼佛用的小院子里杀了人, 徐妈妈便离开那里回了京城陆家,只她时不时的还是会来清明山上小住,替陆家的主人供香火祈福,也没再另外修建宅院,就在这寺庙的后院里定了这间厢房。
  她是两天前才来的这里,来的第二日就瞧见了若芯,可因若芯穿着朴素,徐妈妈一时没敢去认。
  “我虽说不是个会看相的,可这么大岁数了也见过些世面,奶奶怎么看都不像会作妖犯错的人,怎就被罚出来了呢。”
  若芯垂下头去没说话,徐妈妈也没再多问,两人便又说了些别的。
  细说起来,这徐妈妈当时还算是被若芯舍命救过的,现下两人又遇上了,怎不叹彼此有缘,再加上若芯模样好性子柔,徐妈妈便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喜欢,知道若芯几乎天天都会来山上烧香,就常一早坐到庙门口等着她来。
  两人渐渐开始交了心,徐妈妈不免替她担忧:“奶奶还年轻,后边怎么打算?不能一直住在这村子里呀。”
  她以为若芯会跟寻常被发配的妇人一样说: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去的,可她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将来不管去哪,都不想再回去了。”
  风吹杨柳沙沙阵响,两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挨着,坐在杨柳树下,轻轻说着心里话。
  “我既认了用那避子香,就算犯了府中忌讳,不来这庄子上住一回,难消老爷太太和二爷的气,有错当罚,也得给刘府里的人立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康氏并不想叫她去庄子上思过,觉得实无必要,也不得不应了刘斌派下来的处罚,将她送了出来,原也是为了她好,等她受完罚,正好堵了府里的悠悠众口,日后回来了才能好生过日子。
  若芯又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来庄子上的事,我想着,等再住些日子,就让人给我爹娘去送信,叫他们把我从这里接出去,再去刘府讨一封放妾书,府里长辈见我得了教训,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看孩子的面儿,不会揪着避子的事不放为难于我,等回了娘家,再说以后的事。”
  若是避子的事刚闹出来时,若芯就找娘家人求助,届时,她父母必舍不得她来这庄子上受苦,两家人定会因她而闹僵起来,可她们顾家又怎么闹的过刘家。
  若芯不想给娘家人添麻烦。
  “那孩子呢?”徐妈妈问。
  若芯原本淡然平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落寞:“孩子,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离开母亲的。”
  徐妈妈叹息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女人么,大多逃不过一个命字,可即便这样,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
  许是见若芯难过,徐妈妈沉思了一会儿,就同她说道:“若芯,你想不想听听我老婆子的事儿。”
  若芯微微点头,抬头就见徐妈妈嘴角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那笑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嘴角上,叫人觉得这位积年的老人,像是从没有过什么烦心事,可她万万没想到,徐妈妈竟就这样笑着,同她讲完了接下来的故事。
  “我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生了两个女儿,那年发了场瘟疫,带走了我的小女儿,我男人因照顾女儿染上了瘟疫,虽说治好了,却瘫在床上再起不来了,他为了不拖累我,没两年就吞金走了,大女儿是难产死的,女婿同女儿感情好,受不得刺激,就得了痴疯病,没多久就失足掉河里淹死了,原说还有个外孙女陪着我,可孩子到了三岁上,在我怀里夭折了。”
  “穷苦人又是奴才,家里死一两个人也寻常,可像我家这样一个一个死没了人的,还真不多,我那时就想,老天爷为什么还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也死了?想不通,却也没胆子去寻死,我就常常自己从京城跑出来,来这山上大喊大叫,想把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都喊出来,后来,是这里的主持,带我来了感业寺,他让我听经给我讲道,我虽一知半解,可也慢慢的开化了,再后来,我主家陆府出了些变故,家里老太太便在这山上盖了那处小院子,问谁能来这里常住,替主家祈福,你也知道,在东京住惯了的人,哪有人愿意来这清冷地界住,最后,只我一人发心愿意来,便来了这里,家里老太太原就笃信佛缘,日子一长,她一见我这老婆子越发豁达,二觉得我是真心诚心在为主家礼佛,三是陆府自那以后,再没出过什么大的变故,老太太便越发的信重我。”
  “如今啊,陆府的人都对我十分恭敬,连老太太都人前人后的礼让我三分,我虽不看重这些了,可也算是活着的一份寄托。”
  “若芯,你要相信,即便再绝望,佛祖不会断了一个人的所有出路,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总会有看见光的那一天。”
  若芯听的脸上全是泪,身体里的血像是凝固住了,僵在那里动弹不能,她说不出此刻这种揪心的难受是什么感觉,只觉同徐妈妈一比,她曾经受的那点苦,根本不值一提。
  ——
  晚上回庄子上后,若芯见桃园的桃花开的好,便叫阿莫摘两只插瓶用。
  等她换过衣裳,唤阿莫去烧水时,就见小丫头手里拿着一只半开的桃花,呆呆的盯着一个瓷瓶看。
  若芯手伸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你看什么呢?”
  “奶奶,这个瓶子,为什么每天自己换地方?”
  “什么?”
  “我每次插完桃花,都会把它摆在窗沿儿这儿。”
  阿莫指了指那窗沿处。
  “可每天晚上回来,它不是去了左边,就是去了右边,今儿,今儿索性跑窗那边去了。”
  若芯被她的话惊了一惊,愣了好一会,才跑进卧室,到墙边把一处藏东西的地砖松开,拿出她的荷包一看,果然里头的银子没了。
  她又打开梳妆匣子看了看,拿出她的包袱来翻了翻,最后,去屋子外支摘窗边上瞧了瞧。
  有人踩踏过的脚印,她的屋子遭了贼。
  阿莫哭了起来:“奶奶,怎么办,有人把我们的东西偷了去。”
  若芯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求助秋荷。
  秋荷听了也是一惊,立马来了桃园查看,屋子里没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只有支摘窗下雨水过后留下的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还有阿莫说的瓶子被动过的话,可也不难猜出,这是熟人作案,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秋荷见宅子里出了事,怕不好跟她爹交代,就开始埋怨若芯:“奶奶成天往外跑,你屋子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难怪会招了贼,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奶奶从早到晚不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的。”
  若芯大惑不解的瞪向她:“你不去查贼,倒埋怨我?”
  “就这么几个脚印,你说怎么查?”
  若芯哪里知道怎么查,她气的问秋荷:“那就不管了么?至少要查问查问这院子里的下人吧。”
  “我们这里挨着感业寺,民风淳朴,奶奶没来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腌臜事。”
  若芯简直要被气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被偷了银子反而有错的道理,怒目瞪向秋荷:“你这话的意思,是欺负我是外来人吗?”
  秋荷被她瞪的一愣,继而脱口道:“谁欺负你了。”
  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若芯真会冲她发火儿。
  “我不是这黎山村的人,又是被主家发落来的,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可以趁我不在盗我的银子吗?”
  若芯也是忍无可忍了,她现下需要那笔银子傍身,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
  这里的人可以对她不恭敬,也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不能拿走她安身的财物,来这半月的经验告诉她,没有钱,她后边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她怒斥秋荷:“你就不怕我写信去东京,把这事报到秦大奶奶那儿吗?”
  秋荷被她激了一下子,突然就来了劲儿:“你要写就写,我怕你不成。”
  心说,她爹可没少给东京府里管家的铎大爷和秦大奶奶贿赂银子,即便她真写了什么,看银子的面儿,秦大奶奶也不会为了个被发落的妾怎么样吧。
  旁边跟着的管事娘子见两人吵了起来,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哟,奶奶可别生气了,我们姑娘没说不查呀,奶奶也不必叫喊着给东京的主子奶奶写信了,写了又如何,秦大奶奶这么忙,还会管这点子小事不成。”
  顿了顿,又说:“奶奶不如等有朝一日,回了东京城,亲自说给秦大奶奶听,秦大奶奶兴许会管上一管,可也不知奶奶什么时候回的去呢。”
  庄子上的所有人,无一个觉得若芯能回东京去,倒也不怪他们这样想,当初的秋荷,带了那么多银子回来,可见比眼下这位奶奶体面的多,那都没被接回去,叫他们怎么信若芯这么灰溜溜来的,会被主家重新接回去呢。
  况且,迄今为止,确实没有被发落来的妾回去的。
  被排挤至此,若芯觉得这里比在刘府的日子还要难,反正没了银子她也过不下去,说道:“我回不回的去,不劳妈妈费心,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
  她说着,就招呼阿莫去收拾东西,只觉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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