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沈楼主安排。”王家长子叫人收拾残盏,换上茶水,将明细递给沈干夕,“价格一事,之前已同两位长老谈过,请您再次过目,布样稍后就会送来。”
“有劳了。”沈干夕拿过那册明细,看了两遍,又交给两位长老各自看过。在此期间,布样已经送到,确认价目无误后,沈干夕对王家长子点点头,“王公子,所写条目和价格都没有问题,只是谨慎起见,我还需亲自检查越罗缎。”
“无妨,沈楼主请。”
侍女将布样放在托盘里,摆在沈干夕面前,他从中拿起一块,侧身对着阳光,眯起眼,一寸寸摸索着,仔细看了许久。整个隔间始终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仿佛吞咽口水,都会变成巨大的噪音。没有人出声打扰他,更加没有人敢去打断他。
一刻钟后,他才将布样放下,长呼了一口气。
“沈楼主,如何?”白长老也放下手中布样,侧头问。
“王公子,时间宝贵,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沈干夕看着对面的人,阳光洒落,他的瞳孔仿佛也在发光,“如果是这种布,我只需花七成价格。”
“您这是何意?”王家次子眸色一深。
“您难道听不出我的意思,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沈干夕微微一笑,目色虽染着阳光,却透出些许冷意,“我想,您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家次子顿了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兄长。
白长老和罗长老也面露惊讶,刚才沈干夕分辨布样时,他们二人也各自辨别,然而他们都没有察觉不妥。可是现在,楼主语气肯定,对面二人脸色却阴晴不定,又不反驳,难道这些布样,真的是次等货吗?
“王公子。”见对面始终没有回应,料想楼主所言属实,罗长老忍不住愤慨地开口,“咱们做生意的,最要讲信用,你们以次充好,招摇撞骗,这生意没法做了。”
“你说话不要如此难听!”王家次子也面露不豫,一拍桌子起身,“沈楼主还没说什么,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子口气未免太大,我出来做生意时,你还在吃奶吧?”罗长老冷笑一声,“或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你!”那王家次子是个急脾气,几句争辩不过,只觉热血上涌,双手下意识地按上腰侧,只听“喀嗒”一声,腰间佩剑就要出鞘。
可他的剑才刚拔出,凌恒的刀已经指向王家长子颈侧,清寒刀刃反射着暮冬阳光,有如残茶冰冷。
而此时,舒泠仍站在墙边,冷眼看着桌旁众人,毫无出手之意。
王家次子不得不停住手,满眼不甘,死死盯着凌恒。
“匀坤,不得无礼。”王家长子皱起眉头,沉声命令他坐下。
“哎呀,咱们只是谈生意,不要动刀动枪的嘛。凌恒你也是,快把刀收起来。”沈干夕笑着打圆场,凌恒应了声是,移开长刀,目光仍有警惕之色,王家次子也收剑入鞘,坐回原处。
“王公子,我想,是不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不曾存在,沈干夕语气轻松,从怀中拿出扇子摇开,笑着问王家长子,“或者,是不是还有些布样,您忘了拿来?”
王家长子看着沈干夕,眸色越来越深,而沈干夕仍然笑意从容,不紧不慢地摇着玉骨扇。无数权衡考量在王家长子脑中飞速掠过,半晌,他抬起嘴角,抬手唤来一个侍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颔首离开隔间,王家长子则对沈干夕歉然道:“确实是在下有所疏漏,弄错了布样,向您赔个不是。请您稍候,布样很快取来。”
“无妨,不过,如果要等一段时间……刚才那个玉玲珑不错,能再帮我叫一份吗?”
“当然,沈楼主喜欢,再叫多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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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落日余晖流淌着迷离醉色,街上行人的影子颀长削瘦,沈干夕一行人和王家众人从酒楼离开,相互道别后,就各自背向而行。
“楼主,今日真是多亏您在。”走出一段距离,罗长老由衷地感叹道。
“哪里,毕竟布样真伪,只在毫厘之间,你们看不出来也很正常。”沈干夕走在最前,一把玉骨扇摇得风流倜傥。
“没想到王家真的有越罗缎,这门生意,咱们实在赚了。”白长老也说。
“明天从仓库运出整布,我也一起去现场,最后也不可掉以轻心。对了,这些布,就由白长老负责运送回去,如何?”沈干夕侧头说。
“楼主?原先不是商定,由罗长老……”
“哈哈,罗长老脾气急躁,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交给您吧?”沈干夕笑着调侃道,“如此珍贵的布,可不能出一点差错啊。”
“楼主,我今天……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罗长老忙神色歉然地认错。
“不必道歉,如果今天您不激怒他们,凌恒也没有机会拔刀威慑。更况且,罗长老的性子,我自小就知道,您能理解我临时调整安排就行。”沈干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再次问白长老,“您觉得如何?”
“是,楼主。”白长老垂目颔首,沈干夕语气状似无意,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他不敢不应,“我一定将越罗缎,完好无缺地运送至织凤楼。”
“嗯,那就有劳了。”沈干夕随意应着,又转头,“对了,凌恒,你说有没有办法弄来玉玲珑的做法?入口滑嫩,甜而不腻,我实在还想再吃几块。”
“楼主,甜食吃多了不好……”
几人说笑着向前走去,白长老稍稍落后几步,看着沈干夕的背影。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迎着夕阳,仿佛周身都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楼主的本事,的确已经胜过老楼主,所有的人,都真的不该再小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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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民居,白长老去为明日运送货物做准备,其他人则各自回了屋。对于今日酒楼里刀刃相见,舒泠却袖手旁观的事情,沈干夕什么也没说,甚至在舒泠回房前,还笑眯眯地与她道别。可是,与此相对,凌恒却一脸愤懑不平。
“楼主,您不是说需要她护卫,这才带上她吗?可我看她,完全没有想过保护您。”刚一关上房门,凌恒就忍不住抱怨起来,“要我说,终究是萍水相逢之人,就算她无意害您,也根本靠不住吧?”
“又不会真的打起来,舒姑娘定是觉得,她没有必要出刀吧?”沈干夕脱掉外袍,坐在熏炉旁,伸出双手靠近炉火,“还是屋子里暖和。”
“您怎么总是为舒姑娘说话?万一王家二公子真的对您不利怎么办?”凌恒不满道。他将外袍脱掉,又将沈干夕的长袍收好,然后也靠近熏炉,坐在沈干夕对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不能太过依靠外人,菀青也并非时时在您身边,关键时刻,还是只有我才能保护您。”
“嗯,我知道。”沈干夕随和地笑,“对了,你和白长老一起回去吧?”
“楼主?!”
“我知道这样有风险。”沈干夕注视着炉火,微微凝起眉头,“但是……我再想想。”
“我去叫芸朱她们过来,您今日累了,先休息吧。”凌恒起身,见沈干夕没有阻拦,轻叹一声,推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忘记他交给楼主的那份名单,他亦能隐隐猜到楼主的打算——楼主他,要准备反击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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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晦,星垂四野,窗外枯枝随风轻摆,发出疏落的回声。已是丑时三刻,万物都正沉入最深的梦境。
忽然,有五个黑影掠过空寂无人的街道,贴近这座四合小院。在院外停顿片刻,五人迅速闪进院门,脚步轻盈,在星光晦暗,照不出影子的黑夜里,悄然摸进内院,慢慢向正房移动。
的确,他们的脚步极轻极缓,几乎无声无息——却也只是几乎。
正在房梁上闭目休息的菀青猛地睁开眼,侧耳听了听,就翻身跃下,一手抽出刀,一边俯身叫醒沈干夕。
沈干夕从睡梦中朦胧睁开双眼,正想质问是谁扰了他的清梦,看见菀青,瞬间便清醒过来。他知道,菀青不会无故叫醒他。
还未起身,他就听见了院子里细微的声响,连忙低声道:“外面是……”
“有人潜入内院。”菀青的刀握在手中,她目光沉冷,望向窗外。
沈干夕沉眉,从床上轻轻坐起,伸手将枕边玉骨扇握住:“去叫醒凌恒。”
“是。”菀青轻步走向外间,沈干夕也踩着靴子下了床,可两人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开门声,接着便是刀刃划破肌肤之声,不由得一齐顿住了脚。
菀青回头,两人眼中均有疑惑。静了静,菀青开口:“我去外面看看。”
沈干夕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外间,菀青走近门边,贴着门,慢慢将门打开,沈干夕则把睡在外间的凌恒叫了起来。
“楼主?怎么……”凌恒睡眼惺忪地起身,才说了四个字,看见立在门边的菀青,她的手指紧扣刀柄,蓄势待发,楼主更是握着玉骨扇,凝沉目光向门口走去,他心里一跳,赶忙迅速一蹬鞋子,奔到门口,看见庭院中的景象,不禁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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