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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中,螽斯带葛覃到达明安县,来到一座偏僻破旧的竹篱院前。
确定左右无人,螽斯和葛覃翻了进去,螽斯直接跑向唯一的一间房屋。
葛覃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子,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病人——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妇人。
“大娘,是我。”床上老妇听见动静,就要起身,螽斯连忙上前扶住她。
葛覃环视屋内,竟未见到油灯,只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
“大娘,我给您找了大夫,这次一定能治好您的病。”螽斯扶大娘躺回床上,声音温柔得像是变了个人。
大娘转眼看了看螽斯,又看了看葛覃,眼中竟泛起泪光:“是你回来了,真是太劳累你了。这病啊,大娘心里早就没指望了,只是放心不下大丫,唉……”
“大娘,您别乱想,我这位兄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您。”螽斯招呼葛覃上前,葛覃将火折子递给螽斯,坐在床边,伸手搭上大娘手腕。
“你呀,不用再安慰大娘了。看了十几个大夫,不都是一样?”大娘虽让葛覃摸脉,却一直在叹气,“大娘只想拜托你,万一我走了,能不能照看大丫几年……”
“大娘,我早说过,我并非不想答应,实在是无能为力。”螽斯轻轻打断她,星火晦暗,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渐而熄灭的光,“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唉,唉,罢了,不该为难你,都是命啊。”大娘仍连声叹气,螽斯沉默着,那一声声叹息仿佛石头砸进他心里,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娘,”一直没说话的葛覃突然开口,“大丫今年几岁?”
“大丫啊,快八岁了,虽然家中活计,大丫能帮上不少,可她毕竟还是年小……”
“您不用担心。”葛覃起身,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可他语气却凉得像冰,这话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您的病,我虽然也无法治愈,但保您七年性命无虞,却并非难事,您自可亲眼看着大丫长大。”
“什,什么?”大娘怔住了。
“真的?”螽斯眼睛一亮,忍不住兴奋地上前握紧葛覃的手,“你真的有法子?”
“此处太暗,明日我再写药方。”葛覃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我身上银两不多,你若需要钱,下次见面,我再给你。”
“这倒不用,银子我总能……找来的。”螽斯笑笑,又转身对大娘说,“大娘,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我再给您送来药材。”
“好,好。”大娘这才回过神,急忙从床上起身,不住地道谢,“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您休息吧,这点小事,就不用说谢谢了。”螽斯忙将大娘扶回,道了别,就和葛覃一起离开了。
离开小院,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郊外,月色清幽地照着花树浅草,映出清浊难辨的光亮。葛覃一路沉默,走着走着,倒是螽斯先开了口。
“你……你不问我她是谁?”
“一个妇人,对我们亦无威胁,不知道也无妨。”葛覃淡淡道。
“她曾经救过我,我欠她一命。”然而沉默半晌,螽斯却突然说道。
他笑了笑,又叹息着悠悠开口:“你若不介意,就听我唠叨几句吧。只当是我醉了,说几句胡话,别往心里去。”
葛覃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螽斯于是继续道:“是那次,清理上一位‘卷耳’时,我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到最后意识模糊,倒在大娘家门前。”
“大娘将我救回家,和大丫一起,细心照顾我。明明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却还是当掉仅有的几件首饰,给我买了药,买了肉做汤。”
“啊——当然,当掉的东西,我之后都赎回来了。”见葛覃侧目看他,他连忙澄清,“我给她银子,她不肯收,可我除了银子,还能给她什么?”
他语气渐渐黯然,“我甚至不能常去看她,我能做的,其实只有这样而已。”
“那段日子,没有打打杀杀,其实自在得很,大娘她……像我的母亲一样。只是……”螽斯最后叹了口气,“我心底明白,那样的生活,早就与我无关。”
“你不该同我说这些。”葛覃漠然开口,“这些,不是我们该有的感情。”
“是啊,不错。”螽斯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我们都欠萧大哥一条命,他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万死不辞。然而,断情绝义,谈何容易?你说我不该有,可你想想,樛木对芣苡,还有,你对舒泠,说到底,和我对大娘的感情又有什么分别?”
听闻此言,葛覃身子一顿,不由得停住脚。
他抬眼冷冷扫向螽斯,然而后者却又笑了一笑,径自向前走去:“都说是胡言乱语,当真可就没必要了。”
葛覃不言,只抬脚跟上,前面螽斯叹了口气,看不见神色:“这一转眼,当年的十个杀手,竟只剩下咱们四人。樛木管事,你管人,关雎管消息,现在看来,倒都是不错的差事。不像我……”
静了静,他又低低地重复,“不像我啊,手里染的,都是相熟之人的血。”
葛覃没有回应,只有目光又深了几分。
“你也好,我也好,心里有个念想,总能让这日子好过一些。”螽斯的声音轻轻缓缓地飘来,仿佛用力一挥,就会破碎在无尽长夜里,“不然,杀了太多人,怕是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颗人心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没有详写十杀手的事情,也不知道写在哪合适,就写了一个番外,并交代几个设定:
1、舒泠一直在葛覃手下,性格非常像葛覃,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2、螽斯身背大刀,只是个装饰,实际用的蝉鸣刀在他左手袖中。
3、十杀手包括萧麟趾都只是代号,并非他们真正的名字。
第55章
春风轻暖, 花蕊吐艳,雨后的街道润意未消,小楼飞檐上水珠剔透地悬着, 将阳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美梦。
沈干夕一袭青纹长袍, 正轻摇玉扇, 闲步长街。舒泠走在他身侧,仍旧不施脂粉,衣饰朴素。凌恒紧紧跟着前面两人, 在他身后, 几个弟子牵着马。此次出行,沈干夕轻骑简从, 一共只带了六人。
“舒泠,咱们要在枫相郡住一天, 有个客人, 我需要见一下。”自那日起, 沈干夕就不再叫她“舒姑娘”,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好。”舒泠淡淡点头。
新年之后, 沈干夕伤势逐渐痊愈,天气回暖,她便和沈干夕一起离开织凤楼,向西南方行路。沈干夕告诉她, 有件生意要谈,她没再多问。至于她此行职责,自然还是沈干夕护卫,用他的话说, 舒泠一人, 可抵百人, 他只需再叫两个弟子拎行李就够了。
枫相郡地处安州,是州府所在之处。安州北接王都所在的陵州,是个交通要道,因此清晨才过,大街已行满络绎不绝的百姓。沈干夕一行人往街道深处走去,寻找这两日的落脚处。
“楼主,前面那家久安客栈,您看如何?”凌恒快走两步,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家客栈,“我先前已打听过,这地方交通便利,咳咳,陈家离得不远,对面就是枫相最大的酒楼,您去吃饭也方便。”
“嘿嘿,知我者莫若凌总管。”沈干夕笑了笑,随即眼中却露出忧色,“你还是咳嗽,真不该带你来。”
“不妨事,我留在楼里,也照样咳嗽,还不如随您出来。”凌恒摇摇头,又咳了几声,“省得您在外头贪求美食,不知节制,我心里着急,咳嗽怕是又要加重几分。”
“我哪有不知节制?”沈干夕不满地抗议,见凌恒默默点头,他只得重重叹气,“果真不该带你来,我大概又与青酥芙蓉鸡无缘了。”
“您可以吃,但不能贪多,尤其晚上,对身体不好。”
舒泠在一旁,静静听着沈干夕和凌恒对话。去年冬天,螽斯夜袭不久,凌恒和菀青都回了织凤楼。见到沈干夕伤势,凌恒自然一番大呼小叫,然而,他一边忧心责备,询问伤情,一边却止不住地咳嗽。
她最初以为,凌恒只是偶感风寒,过些日子自会痊愈,于是没往心里去。然而直到过年,凌恒仍然咳个不停,她越来越疑惑,终于忍不住去问沈干夕。
“哦?难得,你竟会问起凌恒的事。”沈干夕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浅笑,“他并非染了风寒,而是内伤缠绵,深入肺腑,说句实话,恐怕已不可能康复如初。”
“内伤?”舒泠突然心里一跳,一个令她惊惧的想法,倏然在脑海中成型,“难道,是……”
她竟不敢继续。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沈干夕又笑了笑,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手背:“没错,那时的伤,过了一年,竟依旧无法痊愈。虽然我请了名医,能保住凌恒性命无虞,平日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但……”他轻轻叹息,“他可能,无法再用刀了。”
舒泠不由得黯然,凌恒内力相较于她太过单薄,她当日一击,虽然只用了七八分力气,却已足够将凌恒的经脉冲击得支离破碎。
“别多想了,我知道不是你本意,不怨你。”沈干夕话音温润,将舒泠的思绪唤回,“他受了伤,也因为我没能及时制止,我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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