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太阳升起了,该睡了。”乌鸦飞落到他搭在凭栏处的淡紫罩衫上,趁三殿下神游天外,擦了擦自己的小鸟脚。
逐渐发觉三殿下不对劲的乌鸦问:“殿下最近心神不宁,白天不睡晚上不静?是馋血了吗?”
三殿下冷冷斜了他一眼,依然猫似的趴在朱栏上,懒懒打了个哈欠。
随着他的动作,散开的头发一层层滑落到身前,白天的光线映照着,那头银白色的头发更加雪亮,颜色近乎昨晚堆积在池旁树枝上的薄雪。
乌鸦再三的烦扰追问中,三殿下淡淡开口:“我结缘了。”
乌鸦惊的炸毛,翅膀都抖开了,“什么!”
“十八年前,我给自己结了缘。”三殿下语气平淡道。
“在哪里?现在如何?”
“难怪,这几日总无法安寝,血饮也不够滋味,放那么多的花蜜味道也寡淡……”三殿下没有回答乌鸦的问题,自顾自的碎碎念道,“我的感觉是对的,有东西逼近京城……我以为会是幽族潜入的征兆,没想到是我自己结下的缘。”
“真的是殿下结的缘吗?”乌鸦认真起来后,声音异常浑厚可靠。
三殿下嘴角勾起,露出一边的牙尖,轻轻一抵,唇边流出一线殷红。
他舌尖抹去那缕血,光线下眯起的双眼中流转着幽光。
“血的味道不会说谎……”他道,“浸月把我送到大昭,正是因为他在我出生起就已看到,我的生机只会在这里。在此结缘,在此破劫。”
乌鸦点头:“幽主一脉,都能感应到命定之缘,殿下也是如此。那么,结缘的姑娘是谁?”
三殿下舌尖轻抵,温柔说出那三个字。
“沈元夕。”
“沈丰年的女儿?”乌鸦默默震惊后,沉吟,“三殿下看到拜帖那日,一反常态要寻字画提点那姑娘……原是这个缘故。”
“……”三殿下无奈道,“那天我是真的想提点她。”
“殿下现在是在忧思什么?”乌鸦又问。
三殿下不言。
他扔了手中已经玩秃的草穗,起身穿过回廊,檐铃轻动,细碎的声响回荡着。
等走到书房,翻箱倒柜一番后,三殿下掩着宽大的披衫,血色眼眸黯淡了下来,低声碎念:“啊……忘了,我把拜帖退了。”
乌鸦这才知道他刚刚是在找将军府送来的那张拜帖。
乌鸦:“……你是想?”
“沈丰年欠我份恩情。”三殿下语气笃定道,“如此,我让他带着女儿来三王府向我道谢,理所应当,不是吗?”
乌鸦:“可你自己说了,不需言谢。”
三殿下听罢,默默移开书纸堆,躺在了腾出的一小片空地上,静静拉高衣衫,遮住了脸。
乌鸦:“?”
“你不要逃避啊!”乌鸦道,“结缘不易,你再想想办法。”
三殿下轻声回道:“再等等,或许是错觉。”
乌鸦:“……”
原来他自己也还在将信将疑。
只是,凡人或许不知道自己一见倾心种下了情根,但幽族,尤其是幽王一脉,种了情根牵了红线,可骗不过自己。
就算心不知,与爱人血液相融的渴望,无法自欺欺人。
那种渴望与普通的渴望并不同,倾心之后,除了结缘之人,其余的血液,再也无法平息魂魄深处的饥渴。
“渴死你。”乌鸦说。
作者有话说:
三殿下:我一见钟情了,但我不信,我需要冷静一下。
过几天,皇帝:小祖宗!我觉得沈元夕行!我要她入宫!
三殿下立马支棱:滚蛋。
(更新时间就是,一整个白天都有可能)
第6章 梯子
晨练结束,沈丰年把枪放在院外,进来看望喝了汤药裹在被子里取暖看书的女儿。
沈元夕从漠北带回了一只奇怪的支书架,可以支着翻开的书,放在床边,窝在床上不必手拿就能看到。
等需要翻页时,就用沈元夕自己盘线做的长勾爪,从被桶里伸出来轻轻拨一下。
沈丰年进来时,沈元夕恰好要翻书。
沈丰年替她翻了一页,声音放轻了问:“好点了吗?吃药了吗?”
“陈嫂熬了汤,喝过后好多了。”沈元夕回答。
她昨晚回来后,咳了半晚,自小照应她的几个年轻小嫂子们天不亮就熬汤煮药。
“没事,你好好歇着。”沈丰年说,“爹跟他们说过了,不想去可以不去,到时候他们找人替你。”
“还是要去的。”沈元夕搓了搓脸,两颊有了点红晕,气色好了些。
她笑起来,大眼睛瞬间成了两道月牙缝,“娘的牌位,我想亲自捧着,就咱们一家,到时候都在。”
“那你就要快些好起来。”沈丰年放缓了力道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塞给了她今年的生辰礼。
“这是什么?”沈元夕捧在手心举起来,在被褥里暖得热乎乎的手捏着微凉的玉石兔子,翻来覆去看了,不是暗器,只是个普通的玉兔雕,青白半透,镶着两只血红色玛瑙珠作眼。
“爹也会送女儿家的东西给我了?”沈元夕震惊,继而又盯着兔子红色的眼睛看,想到了昨夜那双看向自己的血红眼眸,出神片刻,连忙将思绪拉回来,“有什么说法吗?”
沈丰年搓着手,笨嘴拙舌憋出一句:“你属兔。”
其实是来了京城,想跟其他人家一样,给女儿送些胭脂粉黛,可他总觉得送了,女儿就真的要长大了,自己还舍不得女儿长大。
思来想去,折中了,挑了件小玩意儿。
“其实爹去年送的弓,除了我拉不开,其他都挺好的。”沈元夕半逗半认真,又咳了几声。
沈丰年心疼得直搓脸,问她:“昨天玩得开心吗?”
“挺好的,大家对我都不错。”
“没笑你吧?”
“没人笑我。倒是国公府的二姑娘问我,怎么身边没人跟着伺候,想要送咱们几个小丫头。我就把陈嫂她们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就没再坚持。”
在沈元夕身边照料的,都是沈丰年麾下阵亡士兵的遗孀或是亲眷,大家平日相处像一家人。故而能自己来的,沈元夕都是自己动手,这一点与华京的高门小姐们确实不同。
“没人笑你就好。元宵,外面要是受委屈了,一定告诉爹,不用自己憋肚子里。”沈丰年叮嘱。
“肯定不会。”沈元夕道,“我尽量不能给爹添麻烦,爹也不用担心我会被欺负。”
“爹这就放心了。”沈丰年临走前,又问了一句,“昨晚是三殿下送你跟子游回来的?”
“嗯。”
“……”沈丰年若有所思,“王拂跟我说了,送你们回来后,三殿下还在门外站了些许时候。”
沈元夕一惊,复盘自己昨晚和三殿下的对话。
沈丰年道:“这事不对……他注意到子游了吗?”
沈元夕小心点了点头:“问了名字,问了两遍,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爹,他会不会看出来了?要么……就是闻出来了。”沈元夕小声说道。
又琢磨了会儿,沈丰年道:“没事,你不用操心,按理说不会。眼下等大的过去,爹找个由头,想个法子跟三殿下见个面。”
“爹。”沈元夕声音更小了,还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问道,“那个……宫里……”
沈丰年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他安慰道:“爹知道你在忧心什么。爹跟王拂他们商量过,都还没定数呢,别怕。”
沈丰年是真的跟王拂他们商量过,他深知女儿的性子并不适合入宫伴君,并且,他也不愿让女儿在他看不到帮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这是他放手心暖大的女儿,是他故去的夫人给他留下的念想,怎么可以送宫里去。
不过,王拂却说,这事也不用着急。
“听秦尚书的意思,皇帝似乎也是要在封赏时,先看一看人。”王拂说,“咱家元宵又不是一等一的美人,看一眼,没瞧上,就不会下婚旨了。何况咱家不还有个童养婿吗?到时候皇帝要问将军,就把子游往前头一推,说薛将军临走前定了娃娃亲,我们帮你作证。”
沈丰年:“行了行了,瞎扯。”
沈丰年很不高兴。
王拂说元宵不是美人,皇上估计看不上,他生气。他这么好的女儿,天仙都比不上的好孩子,他皇帝凭什么看不上?瞧不起谁呢?
可又想,那皇上要真有眼光,瞧上他家元宵了,他还是要生气。
沈丰年拍腿骂道:“他爷爷的!”
老父亲难当啊。
三殿下失眠。
等到正午,他依然睁着眼,干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爬起来,饮茶,茶无味,添蜜,依然寡淡。喝饱了,那喉咙干渴的感觉还未消退。
雪在晌午就停了,云层稀薄,阳光铺在庭院内,又进了屋子,一点点把三殿下逼到了墙角的一处椅子上缩着。
更渴了,还渴的烦躁。
三殿下一遍又一遍回想昨夜沈元夕身上淡淡萦绕的香甜气味。
是他最想要,最喜欢,天上地下最好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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