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三殿下回得很快,这才两日,拜帖就被“打”回来了。
沈元夕闭上眼,鼓起勇气,才敢打开那张被退回的拜帖。
出乎意料的,上面并没有如传闻那般,被批上“再练”两个大字,沈元夕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找到了末尾一行异常突出的小字:
——无需言谢。
这四个字,字形飘逸,形骸放浪,像是信手写出,却神清骨秀的,越品越觉得妙,看过这四个字,再看自己认认真真写的那满篇的字,沈元夕合上请柬,叹了口气,“难怪对别人的字要求那么高。”
“你练二三百年,也能写成这样。”薛子游不置可否,“手熟罢了。”
沈元夕出神:“活几百年,到底是什么感觉?”
薛子游一怔,又压下眉头,警惕道:“你想体会?”
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神色,沈元夕连忙摇了摇手,笑道:“还是算了……子游,不要这么紧张。我是想,长有长的好处,短有短的妙处,咱们活在世上,顺天意就是了。”
沈元夕自小长在漠北,官话学得太规整,“长”与“短”的咬字很是明显。
也不知让薛子游联想到了什么,少年苍白的脸颊晕出两抹浅红,尴尬别开头,懊恼道:“……不要乱说话。”
沈元夕一头雾水,这番话她自认为说得还很不错,正要追问如何叫乱说话,沈丰年的近卫王拂笑眯眯捧着一堆书简字画,一只脚跨进院内,象征性地叩了叩门。
“拂叔。”沈元夕也顾不上什么“长”和“短”了,笑吟吟打招呼。
“元宵。”王拂把怀里的字画摊在石桌上,依然眯着眼笑,“这是给你的东西。”
“给我的?”沈元夕拿起半铺开的信笺,愣愣道,“……父亲给我的?”
那信笺颜色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沈元夕蹙着眉找到落款处,辨认了许久,惊呼道:“这是什么啊?!”
落款处萧宴兰三个字,分明是三殿下母亲,大昭开国公主的名字。
再看日期,是八十年前,宴兰公主寄给三殿下的闲笔,日常问候儿子在华京的日子,又言幽族的血苍兰开了,问他要不要回幽族小住几日之类的话。
这种私人信件,怎么到她手里来了?
“哪来的?”薛子游挑眉道。
王拂操手微笑,不慌不忙补充:“刚刚三王府来人,在下恰巧路过,三王府的人就把这些交给在下,让在下转交给沈将军的女儿。”
沈元夕听愣了,低下声音,惶恐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并让在下转告沈将军的女儿一句话。”王拂加重了几分语气,慢悠悠道,“三殿下有言,不必故意遮掩字迹中的女子气骨,他能看出来写字的不是将军本人,而是个年轻女子,字写的不错,赠些字帖给你,多习勤练。”
说罢,王拂安慰道:“我早说过,你的字本就不错,三殿下这是惜才了。”
沈元夕复去看开国公主的字,若有所思道:“竟然把自己母亲寄给他的书信都拿去给人习练……”
开国公主的字,运笔习惯看起来和她有相似之处,比她更英气利落,于她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习字参照。
好半晌,沈元夕点头总结道:“三殿下……好像个劝学的夫子,能得他老人家的肯定,我一定勤勉习练。”
薛子游哼了一声,拿起字画瞧了瞧,除了开国公主的亲笔书,还有一百年前书法名家的碑拓和一些无名无姓,字迹潇洒的抄书本,翻来覆去看完,倒也挑不出毛病来。
“还有这个。”见她看完,王拂从袖中拿出一张请柬来,“我原本,就是为了转交这个而来。”
沈元夕接过这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精致小巧的请柬,好奇道:“这又是什么?也是三殿下给的参照吗?”
王拂摇头:“非也,这是请柬。国公府家的二女儿,正月十五要办咏梅宴,刘国公亲自将请柬送到将军手中,说到时会着人来接,要你务必赏光。”
“正月十五?明白了。”沈元夕点头,又慎重重复道,“明白了,我会仔细应对。”
王拂乐道:“不必如此紧张,将军让你放宽心了跟姑娘们玩,交几个朋友,不用拘着自己。”
“还是要谨慎些,这里可是华京,多的是我不知道的门道,不能给爹添麻烦,让人说爹的不是。”
“怕什么,出错了,也没人会笑你。”王拂说,“傻姑娘,将军和大家伙都还在,谁敢笑你?放开玩去吧。”
王拂说完,斜眼看着一旁沉着嘴角的薛子游,一把揽过:“小子游,你还杵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想跟着你姐姐去跟姑娘们玩?走吧,到校场练练块头,帮你拉拉个头。”
薛子游那张脸更阴沉了。
王拂:“一到白天你就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抖擞起精神,跟大哥走。”
薛子游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
“怎么了?”王拂也抬头望去。
薛子游道:“有鸟。”
“……树上自然会有鸟。”王拂敛了几分笑。
“是只乌鸦。”薛子游说。
蹲在树上不叫不飞,盯着院子里看了好久了。
沈元夕抬头去看时,只看到一只黑鸟拍拍翅膀从树上飞走。
沈元夕斩钉截铁道:“什么乌鸦,那是喜鹊,乔迁新居,树上来的自然是喜鹊。”
沉默许久,王拂哈哈笑道:“不错,合情合理。”
薛子游无奈叹气,改口道:“嗯,是喜鹊。”
等太阳落山,华京燃灯时,满京城听故事的乌鸦结束一天的任务,飞进三王府,飞入一片漆黑的内殿,落在了床边的鎏金支架上。
那架子上挂着一件淡紫色的衣衫,而衣服的主人把自己裹在被团里,还未睡醒。
乌鸦清了清嗓子,喊:“咳——殿下,是时候起身了!月亮都升到中天了!”
它嗓音嘶哑,连叫数遍,从那被团里“嗖”地飞出薄薄的一片金叶飞刀,擦着乌鸦的毛,深深没入远处的墙壁中。
被团掀开一条缝隙,一只血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散发着恹恹杀气。
乌鸦乖乖“喵”了一声,缩到了角落。
不久,那被团耸动几下,三殿下坐起身,抱着被团发呆。
又是好久,他捏起枕上的一根银发,微微睁大了眼,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谁的头发?啊……我的头发。”
乌鸦嗤嗤憋笑,忍不住嘴贱:“一人孤枕,这白毛不是你掉的,还能有谁?”
片刻之后,乌鸦嘴上多了条打了死结的发带,郁郁站在窗边,被迫反省。
作者有话说:
来,跟我默念:三殿下是一只猫,懒猫。但在女主面前会很狗。所以他是一只很狗的猫。
来,跟我默念:女主是个天然直球选手,天然克腹黑,直球克套路。所以女主克男主,男主乐滋滋。
嘿,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第3章 夜鸢做媒
国公府赏梅,请的都是姑娘们,沈元夕本想低调谨慎不出风头,只不过去了才发现,好像这赏梅宴,主要就是为了请她。
刘国公的长女进宫为妃已有十年,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德皇子,一位是五皇子。
而这次赏梅诗会,是由刘国公的二女儿刘玉娴照应,她比沈元夕小三个月,做事却很是老练得体。沈元夕下了马车,刘玉娴就迎上来,亲切挽住她的臂弯,先引她看景,等人都到了,又带着她一个个认过去。
热闹一圈下来,半个华京未出嫁的姑娘们,都和沈元夕混了个半熟。
开宴前是作诗。
沈元夕对作诗还算有些心得,反复斟酌,谨慎落笔,写了个不出彩也不出错的小诗,那刘玉娴见了,很会周全,言道:“姐姐作诗好工整。”
随后,她拿自己的诗指着笑,说自己写的诗又要被夫子骂朽木不可雕了,旁边与她熟络的姐妹打趣哄闹着,倒也没把作诗当回事,谁都没较真。
沈元夕松了口气,自己原先把华京想得太可怕了些,现在看来,这群姑娘们心眼虽多,但却没几个歪的,都还是体面人。
等开了宴,刘玉娴又拉着她的手,挨着她坐,问她:“姐姐今日生辰?”
沈元夕想了想,点头应了:“是。”
“原来是今日啊!多好的日子。”旁边秦尚书家的女儿与刘玉娴笑着对望一眼,“那今日就不能放过你了,玉娴,快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来,给元夕满上!”
“我……不能饮,还在进补药。”沈元夕慌张摇手,耳廓发热,“怕是要扫大家的兴了。”
“本以为元夕在塞外长大,是个能饮烈酒御烈马的人。”对面李御史家的女儿叹道,“如此想来,沈将军为国御敌,尽管可敬,却是疏忽了家里,唉。”
她说得真诚,话到最后,自己都出了神。
沈元夕愣了片刻,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还是刘玉娴机敏,嗔道:“别理她,她那是想到自己,又在无故伤神了。”
李御史女儿自小就与护军统领家的儿子订了亲,最近她那情哥哥正嚷着好男儿要像沈丰年这般上阵立功,一心要跑边塞去历练,因此才有了她这番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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