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奔前程的人多不胜数,偏偏没他这一个。
忽然,他看到林翡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抿着嘴唇,似是有些犹豫。
他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敛了方才胡思乱想时的神情,还没定下神,就见她走了过来,他连忙站起身。
她声音不大:“方才表兄说,是他央你同辛院长说……才将我分到乙二?”
“噢,此事是阿岭提的,我想着来了热闹,也挺好。”
林翡垂了眼,若有所思,他解释道:“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乙一聂家、沈家的人多,乙三、乙四人又太杂。我不过是让端华阿姊同她大人公说了一声,小事而已。”
林翡怕作揖惹人注意,只微微颔首:“多谢晏小郎君好意,汀鹭记下了。”
晏如陶有些急,明明自己算是帮了她,抛开幼时的龃龉,这几年两人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连淳筠都能同她亲近说笑,怎么就对自己始终客气疏离?
哪怕……哪怕是像对李擎那般打趣嘲讽,也比现在这样生分好啊。
这股子恼意涌上,他嘴里说出的话便失了分寸:“这点小
事你不必记着。”
林翡怔了怔,抬眸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直到夜半,晏如陶都在想着这一眼。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好像永远都这么冷静又克制,明明要小上三岁,却仿佛总被她看穿。
小时候还会同自己闹起来,如今却丝毫不起波澜。
波澜?
要她好言好语很难,起个波澜还不容易吗?
连阿娘这么好心性的人都常被自己气得不顾仪态,她本就是个掩藏起来的火爆脾气,只要点个火星子,让她抛却伪装,今后就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反正今后都在一处,比起以前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机会不知多了多少。
他盯着帷幔忽地笑了,满怀信心。哪怕是从此见了他冷嘲热讽,也比现在这样强。
至少他眼下是如此作想。
上巳节,暮春三月,天朗气清,群莺飞舞。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走卒,皆往郊外山水之间,踏青宴饮、临水流觞。
林、李两家出门有些迟,曼春江两岸处处都是搭起的帷幕、步障,星罗棋布,有些人家的酒宴、舞乐都已张罗开来。他们四辆马车上也带了不少物件,实在无处布置。
“要不再去下游瞧瞧?”贺宁问道。
“下游水浊,否则他们也不会扎堆在此,还是换个地方。”林雪青道。
“阿娘,可以去小灵山!阿适前日还同我说小灵湖上可以泛舟,长公主有座双层的
画舫就泊在湖上,让我带你们同去。只是当时听你们定下的是曼春江,我就推辞了。”
贺宁有些犹豫,毕竟人家晏小郎君邀请的是李家:“不如你们去吧,我们去下游找个地方,也安静。”
林雪青问:“你既已推辞,我们今日去会不会唐突?那小灵山上贵人们的山庄别业可不少,遇上可不自在,还是算了。”
“他们现在都爱去浮云峰。那里有座般若寺,比小灵山的菩提寺更有名气。原本是个小寺庙,去年来了一个金浦的高僧研讲般若学,多的是达官贵族前去听高僧讲经。年前寺庙扩建,又给佛祖新塑了金身,如今正是炙手可热,没什么人去小灵山。”
林翡想到阿耶说过佛寺背后的阴私,蹙了蹙眉。
李擎想了想又说:“即便坐不了画舫,我们在小灵湖旁搭起帷帐,赏赏山水风光,也比在曼春江同人挤在一处好。”
听李擎这般解释,她们也放下心来,小灵山离得不远,赶过去还来得及。
到了山脚下,众人一眼就看见停靠在湖边的双层画舫,李擎跑过去一问,果然是晏如陶叫人给他们预备的。
仆婢们将酒水、吃食等物搬至船上,贺宁站在湖边看着濯手嬉闹的儿女,感叹道:“没想到晏小郎君考虑得如此周到。”
林雪青笑道:“他和我们阿岭虽都是调皮性子,可为人处世上不知比阿岭高出多少!那般的出身,也不倨傲,说话做
事都讨人喜欢。”
“小时候见的那回,便觉得是个灵秀的人。”
“连我家管家的赵二娘子都惦记着他何时再来我家,要给他备哪些爱吃的菜。”
两人又说起菜肴来。
阿鹭濯洗完,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三个小家伙玩水,等到船上布置妥当,巳时已过半。
桨声喧哗中,船渐渐离了岸。刚准备边饮酒用饭边欣赏湖光山色,阿鸾却白了脸,忽然离座向船尾跑去。
阿鹭连忙跟去,不多时抱着阿鸾回来:“有些晕船,不如我带她上岸在湖边游玩。”
此时离岸不算远,返回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只将她们两个女郎留在岸上,贺宁也不放心。
她倒想亲自去照顾幼女,可孩子的小姑还在船上,今日两家主君都有公务赶不回来,她要是走了就没人陪着说话,总不好叫她一家也跟着下船。
若再把酒食物件都撤下去,搅了兴致不说,也太耽误时间。
好在李擎仗义,主动提出由他陪着两个表妹,让她们安心游湖。
于是她们留了两个婢子在岸边,又留下些饭食酒水,船再次离岸。婢子们从马车上拿出之前备好的帷幕搭好,阿鸾踩在实地上,歇息片刻后总算缓了过来。
“阿鸾自小在北方,是不是没坐过船?我看她也不晕马车。”李擎问道。
阿鸾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都怪我,耽误了表兄和阿姊坐游船。”
阿鹭怜爱
地摸摸她的头:“只要你身子没事,在哪里游玩都一样。”
李擎也将手一挥,毫不在乎的样子:“游船我也坐过,没什么要紧的。在岸边晒晒太阳,比在船上听我阿娘唠叨强。”
看两个表妹忍俊不禁,他连忙叮嘱:“听过就赶紧忘了,可不敢让我阿娘知道。”
李擎和阿鹭早就饿了,先吃了些饭食,阿鸾又过了一会儿才有胃口,刚吃完两块紫米糕,便听到远处传来飒沓的马蹄声。
阿鹭掀开帷幕一角,看见一队人马扬起尘土,正向此处而来,转身想叮嘱李擎不要露面,省得招惹麻烦,却发现李擎已经走了出去,手搭凉棚正在远眺。
“李擎,快回来!”情急之下阿鹭脱口而出他的大名,吓了李擎一跳。
他还有心思玩笑:“你这声喊起来真像我阿娘暴跳如雷的模样。”
见她实在着急不安,他才连忙坐回帐中:“说不定就是打马路过。”
阿鹭看到打头的两人用的已是双镫,后面衣饰华丽的主人家想来不是士族就是皇亲,若是孙、唐两家还好,其余的可就麻烦了。
阿耶这两年得罪世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自己在丙二时就常遭冷言冷语。今日上巳阿耶没能休沐,就是要和薛、程二人商议度田条令,节后报呈官家。
像开武科这类官场上的权力争夺,世家大族还勉强能坐下来辩上一辩,毕竟触动的只是一时的利益,难以撼动门阀数百年的
根基。
官阶俸禄能有几何?他们的财富地位并非来于此。一代又一代侵占山林川泽,兼并大量土地,蓄养失去土地的流民作为私仆开垦土地,又凭借高高在上的地位隐瞒田产、隐蔽民户、避缴赋税。
阿鹭望向小灵山上普陀寺的庙顶,连寺庙的名下也藏匿了大片土地。这些人不畏皇权,不惧鬼神,借神佛之名,行暗昧之事,为饱其私囊不择手段。
阿耶他们眼下要做的度田,就是直击门阀世家的命脉。此事筹谋数年,最初是由熟知田法税令的薛、程二人为主,阿耶因“开武科”“改岁赏”等举措逐渐获得主上器重,去年终得以参与其中。
阿耶将此事只悄悄告知阿兄和自己,连阿娘都不知细节,因此阿鹭才想在这风波欲起之际处处回避世家。对于晏如陶能帮忙将自己分到乙二,她也确实心怀感激。
她问李擎:“你眼力好,刚刚可看出有谁?”
“像是瞧见阿适,所以我站着看了半天,他那匹骏马可真是白得——”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呼哨,马蹄声近在耳边,地面都在震动,阿鹭顿感不妙。
她抱住懵懂的阿鸾,盯着李擎严肃地说:“莫起冲突!找机会求晏小郎君帮忙。”
李擎还一脸疑惑,不过是偶然遇到,为何会起冲突?
来不及多解释,阿鹭又交代婢女们:“留在帐中不许出声,等船靠岸,照顾好小娘子。”
阿鹭摸摸阿鸾的头
,放下她,示意李擎同她一起出去。
第二十三章 又起风波
(二十三)又起风波
刚一出去,就见十几匹马将小小的帷帐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端坐在马上,神情倨傲。
男子面白肥壮,腰间围着的玉带几乎要勒住垂下的肚子,身下的黑色骏马一看便知是昂贵的番马,攀胸上披挂着一串海螺,鞧下的鞘袋缀着金灿灿的杏叶饰物,马珂似圆叶,内圈镶嵌水晶、琥珀,豪奢非常。
女子纤细妩媚,春衫上的雀羽描金衬得她容貌昳丽,只是眉宇间的戾气太过显眼,睥睨着林翡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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