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赫临行前还特意去见了姑父,兴许去西南也有此原因。”林翡提起凌赫,不由得蹙了蹙眉,“京里如今是什么情形?只听你说孙淳已死,那凌赫除了西南倒真无旁的去处。”
晏如陶苦笑:“正要同你们说——原本半月前就能到巍州,出城门时被沈家扣
住了。他们想斩草除根,我只得极力周旋,最后甚至还入宫见了沈后。”
提及沈后,晏如陶咂舌道:“果然如淳筠所言,年纪不大却极有主见。我知晓她与沈钦父子并不亲近,便以此离间,但她不肯上钩。
想来那昏君暴毙也在她意料之外,偏又死在宫外,否则还可秘不发丧。我只好换个法子劝说。
自古每逢幼帝登基便朝局不稳,如今北方已起战火,怎会开‘帝位空悬、坐等腹中子’之先河?士族又岂会甘心臣服?沈家本家并非沈钦一支,难道不怕他们转立沈铃之子保住沈氏权柄?”
“她听进去了?”
“我要保住自己和嘉王一家的性命,对她有所求,她才放心听我多言几句,稍加思索便抛出一个条件来。”晏如陶摸了摸下颌上冒出的胡楂儿,笑看向阿鹭。
“你瞧我做甚?难不成她一时糊涂中了你的计?”
晏如陶摇摇头:“她不愿嘉王留在京中,亦想保北境安稳,便同意放我和嘉王夫妇离京,但要留下阿狸。若是巍州造反,阿狸和聂太后的性命不保。”
熹平叹了口气:“我见阿狸没同你们一道,淳筠又病倒,便知阿狸是留下做了质子。”
“这不是叫人头疼的事吗?你方才又为何笑?”林翡问道。
“我同沈后说,造不造反由李都督决断,我与他并非一家人,难以动摇其决心。”
“你暗示她李、林两家不合,李宣威意图谋反。
”熹平赞许地看向儿子。
“正是。”晏如陶看向阿鹭,“她自然乐见此事,也听出我想为林家谋权,便任命你阿耶为钦、巍两州持节都督,你阿兄为三品龙骧将军,但须得如从前一般受朝廷节制,不得擅自动兵。”
阿鹭跳了起来:“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我又不是聋了,还能听不见?说是给我耶兄高官厚禄,可眼下不用她任命赏赐,巍州也能由我林家说了算,更不必奉令承教、俯首听命!”
她见阿家和阿适微笑地看着自己,稍稍冷静下来,试探着问:“还有深意我未参透?”
她老老实实坐回绣墩上,想了想沈后的意图与巍州的处境,说道:“她不只是要笼络巍州,恐怕还想用巍州去平定雍州俞恺之乱,以此作为筹码好让朝臣同意由她亲生子继位。”
选出成年宗室继位,未必能做得到此事。
若是沈后能使巍州臣服,保住江山安稳,加上沈钦权势正盛,朝臣或许还能松口。
而巍州眼下亟须休养生息,锻铁铸兵,近年必不会主动掀起战火。
可雍州等不了,陈逊已探清巍州的底,兴许等来年春暖冰融,雍州水师便由大峪河杀进莱阳府,再向北由澧河、洵河逆流而上进攻巍州。
至于莱阳府和凌霄关的守军是否援手,便取决于巍州是否听朝廷号令。
晏如陶见她脸色和缓,知她已想明白。
“巍州造反的时机未到,似李宣威那般
急于求成,只能落得与雍州两败俱伤,叫朝廷渔翁得利。说是受朝廷节制,天高皇帝远,又能插手几件事?说到底,是要巍州保证不得叛乱——至于同雍州作战,那本就是巍州避不开的。”
林翡虽不大心甘情愿,也只得点头认同:“眼下巍州不能再添一个敌人,咱们有宿铁和番马,养精蓄锐,以图来日。到时与雍州打起来,便去找朝廷要粮饷援兵。”
晏如陶起身走到她身侧,摸了摸她的后颈,笑说:“放心,他们若是不肯给,我必要将他们骂得抬不起头。”
熹平却不那么乐观,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翡问道:“阿家可是还有忧虑之处?”
“花个三年五载,雍州这乱子想来也就平了,届时亲家可还能安坐两州持节都督之位?巍州是反还是不反?”
狡兔死,走狗烹,朝廷不会看着巍州坐大,雍州叛军平定之日,便是朝廷将矛头对准巍州之时。
林翡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若不想巍州这张弓被藏起,那么只能再惊起一只飞鸟。
“阿适方才说……荆州迟早要反?”林翡回头看向他。
“我的阿鹭可算知晓我因何发笑了。”他垂首笑看她,“凌赫与李宣威先后前往荆州,既然能搭上这根线,便无须为巍州的后路发愁。”
林翡忽然想到什么,生出疑惑:“既是要凌赫搭线,你为何白日里冲他大动肝火?”
晏如陶讪讪不语,熹平哼笑一声
:“还能为何?你当他神机妙算,实则他连凌赫身在巍州也没料到。这几年吃了那人太多亏,他一碰面难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后来阿鸾解释凌赫这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方才他又听我们说了这些,现想的法子罢了!故作高深,在你面前卖弄……”
“阿娘!”晏如陶急忙打断她,“还不许人灵光乍现、突生妙计?”
熹平慢悠悠地站起身往外走:“也就是阿鹭肯听你哄,还‘灵光乍现’?哎哟,外头风大,当心闪着舌头。”
说着她打开门,回过头看了眼捂嘴笑着的阿鹭和敢怒不敢言的儿子:“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得同亲家商议此事。再晚,宣召入京的旨意就该到了。”
晏如陶连声应下,送她出去:“阿娘也早些回房安歇。快,过来掌灯,阿娘当心脚下。”
待送走拆台的阿娘,晏如陶闪身回房,将门闩插上,长舒一口气,对上阿鹭那笑意盈盈的眼。
他被瞧得面红耳赤也不肯低头,揽着她的肩问道:“可有想我?”
“冬月里奔波打仗、日夜不歇时倒还好,待回巍州后稍稍闲了下来,看着阿家便想起你,见兄嫂恩爱和乐也要想你,夜里躺在床上算着你何时能到家,一日夜里怎么也得想你个八九十来回吧?”
他俯身吻着她的额头:“下回打仗记得带上我这个军师。”
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身,仰头望着他:“哪里少了你这个军
师都不成,这回幸得有你赶往京城周旋,否则阿鸾和嘉王夫妇恐怕都……”
“阿鸾是自己果决,我并未帮上什么忙。”晏如陶见不得她与自己客气,“你我一体,何须多言?若真想谢我,熄了烛、灭了灯,多唤我两声夫君才叫我欣喜。”
阿鹭笑着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早看出你心思了,阿家在此你竟敢摸我的手。”
晏如陶哀嚎一声:“苍天可鉴!自打八月你负伤,我可是规规矩矩,谁知伤刚好你就赶赴钦州,紧接着我又去了京城,直到今日才相见。道一句‘寤寐求之’实在恰如其分!”
他看着被逗哄得乐不可支的阿鹭,满心满眼都是她,蹲下身子支颐细看她。
“阿娘说得对,我总想在你面前显出能耐,叫你更欢喜我些,可眼下见你为我一两句话前仰后合,又觉着你与我在一处已这般自在,何须贪图更多?”
静谧冬夜,久别重逢,暖黄的烛光映着有情人的眼眸。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拿手背蹭了蹭他冒出的胡楂儿,笑得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刁钻促狭。
“这可是你说的,不必贪图更多。那……今夜你也安安分分,搂着我一觉到天亮。”
晏如陶张口结舌,只得搂着她的腿哀求:“我并非此意!阿鹭你不能这般对我,你一日想我十来回,我可想你百回千回,你如何忍心……”
还未曾见过他这般哼哼唧唧耍赖的模样,她笑得倚在
桌上,只是双腿被他揽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只好跷起脚尖轻踢了踢他的小腹:“可真经不起逗哄。”
晏如陶连忙起身将架子灯吹灭,刚转过身就被她钻进怀里,紧紧贴着。
虽无话语,窸窣声中夹杂着几声喘息与轻哼,为这久别的酽念寻到慰藉之处。
第八十八章 喜事临门
(八十八)喜事临门
正月十六,李宣威夫妇带着阿慕启程前往荆州。
次日,接到密诏的林济琅父子以“为先帝送灵安葬”的名义赴京,拥立沈后腹中子,巍州军政要事交由林翡与李擎暂代。
又过了一个月有余,潘绍的信交至林翡手上时,她刚听闻阿嫂有孕的消息,正与晏如陶商议贺礼之事。
林翡看罢,脸上的喜色淡了许多:“不过是为他阿妹求情。白川郡郡守曹羡曾讯问潘约,她将其父被逼辞官归乡,在半途病逝的遭遇归咎于受李、林两家连累,加之其嫁与霍韬做继妻,更觉受辱,一心报复。勾结雍州之事乃是她与霍韬合谋,并非仅受霍韬挟制。”
潘守仁丧妻后亲手养大三个儿女,自是亲情深厚。潘约做了十余年的掌上明珠,却在待嫁之年丧父,家道中落,带着幼弟嫁给年长二十岁的霍韬。
“我阿耶对潘家确感有愧,全力栽培潘绍,在潘约出嫁时也添了两箱嫁妆。可潘约不恨打压寒门的士族,将一腔愤恨加在我林家头上,险些害死我阿兄,更令巍州生灵涂炭。我与活着的将士亲手为他们收的尸,怎可轻饶潘约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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