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大长公主也在,她让众人改口称她为“夫人”,林翡自然遵从。
“问夫人安。”她躬身行礼,“北地干燥,早晚天凉,夫人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熹平笑道:“都好。前日去瞧了你阿娘荐的三处宅子,已经定下,离你家不过几步路,改日叫阿适带你去看看。”
林翡颔首应道:“是。”
两人又闲话几句,晏如陶担心她是有急事,就岔开话头:“阿娘,难得阿鹭今日有空,我这就带她去瞧宅子。”
熹平见日头正升起来,刚想劝他们不
急在一时,但二人已互相使起眼色,她也就摆摆手:“叫人套辆马车。”
刚坐上马车,林翡就迫不及待将吴青的事如数告之,并说:“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若是能想个主意,让今后闹和离、丧夫的姊妹们都有退路便好了。虽是退出女军,我也不可置之不顾。”
“你去寻林大人,是想在军户之中分出‘女户’?”晏如陶猜测道。
见她点头,他接着说:“近年来也有过‘妇持门户’,可都是个例。倘若此事成真,恐怕巍州不少女子为着这‘女户’也要入女军,倒是个解救困境的法子,也能壮大女军。只是男子娶妻本就艰难,又不肯入赘,我担心巍州官员不会支持。”
“我军里的女户又不靠男子吃饭穿衣,也没人逼他们入赘。大不了像吴青这样生下孩子的姊妹,她们每月饷银扣出一部分来,我军里再贴补些,将这些婴孩养起来。”
林翡越说越觉得可行:“周围荒地多的是,扩出一块来,再招些附近庄子里的妇人做乳母,岂不是两全其美?”
晏如陶看她两眼发亮的兴奋模样,也笑起来:“我自是与你想在一处。”
他话外的意思也很明了,其他人未必如此作想。
“我去探探阿耶的口风。即便‘女户’之事成不了,另辟荒地做婴孩居所我总能做得了主。”
她心知不能急躁,贸然开口反倒会像四娘入女军那件事一样寸步难行,不
如徐徐图之,先让有吴青这样遭遇的姊妹不必冒险落胎,有处安身。
这宅子方方正正,坐落在长街的另一端,并不算很大。
“和京里的大长公主府比,这里真是委屈了你们。”
“此处离都督府和你家都近,今后来往方便,太过惹眼反倒不好。若真想住宽敞别致的园子,再在远些的地方置办,造些钓台曲沼、飞梁重阁。”
他牵着阿鹭的手,带她进到第二间院子:“以后我们住在这里,院里这两棵大香樟就不移了,再栽些其他的,银杏、玉兰和桂花树,你属意哪种?”
回首见她含笑不语,他红着脸颊还装作理直气壮:“你阿娘不曾同你讲过?她登门那日已说好了。虽则如今世道乱,平常人家顾不得‘六礼’,我阿娘还是想请都督夫人做媒人登门,等着宅子修缮好再正式迎亲。”
林翡手搭凉棚望望天:“这日头真毒,把我们阿适的耳朵根子都晒红了。”
晏如陶将她拽到了树荫下,熏风摇着枝叶,地上的影子如游鱼般起伏。
她拨弄着他的耳垂,笑道:“被我说中了,躲到阴凉地里来。”
晏如陶有些着恼:“同你讲这等要紧的事,你却只拿我说笑。”
林翡捧起他的脸,左右端详:“让我瞧瞧是不是换了个魂儿,脾性渐长呀!”
看他心焦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他怕是真要羞恼,林翡轻啄他的唇,低声哄道:“认准了的事,我自然不
慌不怯,你又急什么?”
他仿佛成了碧波里的鱼,耀眼的辰光洒在他身上,一颗心清澈见底,呈在她面前。
她坦荡又自然,赤诚且热烈,晏如陶想,巍州真好啊,能让她退去伪装、放下戒备,长成最恣意的模样。
他吻上她额头,将心中感叹说出。
林翡却轻笑问他:“为何觉得是在巍州的缘故?”
“京中人多眼杂,行事艰难,困在樊笼里,你如何畅快?”
“若未生宫变,仍在京里,我猜想不到今朝该是何等性子。”林翡再次亲吻他的唇,坚定地看着他,“我只知能让我这般对待的,唯有你一个。无论身在何处、发生何事,你才是我由衷欢喜的根源。”
她愿做参天之树保护麾下的姊妹,愿持长枪为正道与黎民浴血沙场,即便不曾得他并肩,这条艰险之路她也会毫不迟疑地走下去——此志此心,她自无悔。
可上天待她不薄,送来志同道合的知己,亦是意合情投的心上人。
与他每日相见,无论大小事情他都与自己同心,却又不盲从,坦率讲明他的见解分析。
这般的信任与默契,只他一个。
她注视着他:“阿适,无论有没有宅子,行不行‘六礼’,我都认定了你。”
在晏如陶心中,她值得拥有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他愿将所有双手奉上,包括他自身。
他曾告诫自己,成婚前言行止于亲昵,不可冒渎。
因此阿鹭敢恣意吻他,他却始终
忍了又忍,唯恐情难自抑惹恼了她。
可心里又怎会不痒痒?只好每回暗暗期盼她“一时兴起”。
直到她这番热烈直白的话,将他的理性克制一举击碎。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樟树上亲吻。
她却为着枕在脑后的手掌轻笑出声,叹他此时还这般细腻周到。
在他听到笑声怔愣无措想要退离时,她钩住他的脖颈回吻,弯着笑眼毫不躲避他的眼神,反倒把他盯得闭上了眼。
她踮脚,吻上他颤动的睫毛,似白鹭的羽翼轻轻拂过,令他情醉。
蜜里调油的日子在阿适及冠后戛然而止。
他的冠礼办在修葺一新的宅子里,只请了李、林两家,由未来丈人林济琅做大宾。
“适之”二字本是由他小名阿适转称,读书时算作表字,如今正式及冠,熹平本想同林济琅和李宣威商议,换个深切着明的字。
只是晏如陶一再坚持,说“适之”是耶娘心愿,他珍而重之,不愿更换。
阿鹭送上一枚白玉鹿角簪,供他束发戴冠用。
玉娘瞧见,笑道:“这簪子颇有野趣,鹿角模样的簪子甚是少见。”
杨依想起菩提寺赏红梅时阿鹭穿的那件扎缬上袄,白底红花上的鹿纹与今日这鹿角对上了,打趣道:“我们阿鹭这是要居于头顶,要你好生供着。”
晏如陶双手捧起匣子:“好说,好说,簪子我日日佩戴,连匣子我都焚香摆花果供着,如何?”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此日
过后,风云突变,聂家倒台和俞恺自立为“雍州王”的消息一齐传到巍州,俞恺、陈逊的果决远超出李宣威等人的预期。
“怕是要趁此机会抢下钦州。”李宣威叹道,“咱们到底是跟着反,还是打着镇压叛军的由头去夺?”
李承说:“对军士而言,什么由头倒不要紧。眼下正对聂家磨牙切齿,那钦州是聂家的地盘,打过去正合众将士心意。”
“非也非也,师出无名可不利士气,也影响局势。”萧旻拈须道,“在下认为还是‘镇压叛军’更好,至少这样只有雍州军一个敌人,不会落入朝廷与叛军的两面夹击。再者,也算是‘正义之师’,眼下还未到该反的时候。”
林翱认同军师的话,只是还有顾虑:“若是我们先出手,朝廷难道不会坐山观虎斗?钦州南部有河与大峪河相通,水师能入境内,我巍州兵即便全数出击,也不敢夸口稳操胜券。”
李宣威大手一挥:“自然不能全数出动!巍州境内若无兵马,无论是北边的阿勒真还是南边的莱阳府,谁都能来吞吃。水师也不会轻易出雍州,是一个道理。”
“那……是要按兵不动,等朝廷先出手?”李承试探着问。
“雍州若拿下钦州,下一个就要冲我们来了。”林翡说,“俞恺不愿往东南攻莱阳府,就是怕被夹击,他这着棋一走,我们不得不出战。京中也看得分明,他们自然没有我
们巍州着急。”
最终商议的决定是林翱先领着两万人马赶赴钦州,林翡的两千女军和余下的一万人马留守巍州待命,李承再赴阿勒真劝说他们出兵相助。
“‘引狼入室’四个字都在口边了,我忍住没讲。”林翡低头缠玩着红绸,心中郁郁,“我瞧耶、兄的样子也是不放心,可兵力有限,姑父主意已定,实在没其他法子,只好先做此打算。”
晏如陶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都督心里应是有数,他不是也防着阿勒真偷袭巍州吗?想来也不是全然相信外族。”
“你也说是外族,原本还说打着‘镇压叛军’的正义名号,这下直接变成勾结阿勒真!”林翡气得将绸子一抛,在屋内不停地踱步。
晏如陶也觉得李宣威此举有些蹊跷,他拾起红绸放回桌上,看着她装饰一新的闺房,想起她曾说过的“行不行‘六礼’”也不要紧,苦笑道:“阿鹭,你阿兄还有阿岭、阿峻兄弟俩不日便要动身,咱们的婚事怕也要推迟了罢。”
林翡回过身看他:“又不是他们成婚,我还在巍州呢,为何要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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