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几乎是不跟他计较的,李洵也是如此。这种头脑简单直来直去的人,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但他越是不理会,三皇子越想刺激他:
“大哥,听说了吗?吏部侍郎卢炳聪的事已经下旨了,卢炳聪及其犯事子侄当街处斩,卢家其余流放三千里!”
“唉,堂堂吏部卢家,往日多少人捧着求着啊,竟要落得个血流菜市口的下场,其他那老老小小的,也不知道几个人能活着走到南海呢!”
卢炳聪是大皇子党的得力干将之一,这次被太子党扳倒,三皇子觉得他大哥心里肯定是怄死了。
果然,李洵皱了皱眉。
不过他不是心疼卢炳聪,而是觉得三皇子一直在旁边叽喳太聒噪了。
李洵挂着温润的微笑抬头看向他:
“刚才三弟说,请父皇看个诗文不至于下跪。怎么不至于呢,毕竟是要让父皇费心。”
“三弟,我看你那一□□爬字也让父皇操心不少,不如一起来跪一跪,聊表孝心?”
面对李洵落落大方的邀请,三皇子顿时被堵得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怒道:
“我又没犯错,谁要跟你一起跪!”
说完就急匆匆跑了,生怕李洵打着孝道的名头跟拉着他一起跪。
紧接着来的是五皇子李郢。
他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在内务府为皇帝办差,铁面无私地抓了不少蛀虫,前阵子很是受了嘉佑帝一番赞扬。此时来,想必是有事情要禀报。
相比三皇子的四处惹是生非,看起来一张冷脸的五皇子李郢就会做人多了。
他没说任何怪话,而是解下了身上的缎面披风,弯腰亲自给李洵披上,还低声嘱咐道:
“地上寒凉,大哥的病才好,要保重身体。”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件事做得是让人心里熨帖的,也难怪他没办差多久,手下也已经拉拢了一帮寒门官员。
最后来的是四皇子,他没跟李洵打招呼。
手里亲自捧着一篮子嫩生生的绿叶蔬菜,宝贝似的护着往里走,生怕被寒风吹着了似的。
听他跟守门的太监说,他是觉得冬日里绿叶蔬菜太少,担心父皇饮食不畅,特意用花房培育了这些菜,来给皇帝加餐。
四皇子外家是江南世家大族,向来财大气粗,精通许多享受的法子,常以此来向皇帝献殷勤。
总之,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都各显神通,只为讨得嘉佑帝欢心。
李洵在那里看着一出出的戏,很是感慨。
大启的皇子们也真不容易,哪怕是龙子凤孙又怎样。
皇帝后宫多,后来生的儿女也多,所有人都得拼了命表现,让皇帝时常看到自己,才免得被忘记被忽略。
*
这一跪就跪到了下午,嘉佑帝终于派人来叫他进去。
中途许多人来来去去,李洵也没闲着,在脑海里翻看原主记忆,整合一些关键信息。
说来奇怪,他这一穿越似乎把自己在现代精心打熬出来的身体素质也带到了原主身上一样,再加上有膝盖上的垫子,他在寒风中跪了大半天,完全没有一点受寒的迹象,膝盖也不算很痛。
皇帝见人是在书房里。
这书房十分宽敞,所有地方的雕花都是漆金的,桌布和皇帝的座椅都是明黄色,一进去就感觉金碧辉煌,庄严大气,处处彰显着帝王的正统与威仪。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
李洵循规蹈矩地行了礼。
嘉佑帝却没叫起,似乎在等着他请罪。
已经见到了皇帝,李洵便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皇帝每天见不完的人,看他不顺眼了随时都能叫人把他拖出去,谁知道他能给他多少时间说话。他直入主题道:
“父皇,儿臣此来,有件秘事向父皇禀报。此事不宜第三人知晓。”
听到这话,嘉佑帝鹰目微眯,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地打量他。
这一看,便觉得这个大儿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被罚跪申斥,他身上竟不见多少惶恐,也没有怨愤,反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像那些事对他不能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至于秘事,无非是有什么将功折罪的消息。
难道这就是他今日不再惶恐的倚仗?
嘉佑帝心中暗自揣度。
“直说便是。”
见皇帝不肯屏退左右,李洵便知道,这嘉佑帝要么疑心很重,要么就是这屋里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如此,他倒也没坚持。
李洵抬头看向嘉佑帝,像是在谈论天气般平常地道:
“这次大病,想通了很多事情。”
“父皇,时至今日,儿臣已经明白您的打算,您其实并不属意儿臣与二弟任何一人继承您的大统。您心中真正想立之人,被您藏得非常隐秘,对么?”
听起来是询问的语气,李洵的神情却非常笃定,望向嘉佑帝的目光也胸有成竹。
屋内的侍人都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简直恨不得自己没长那双耳朵。
果然,嘉佑帝大怒:
“放肆!”
一个皇子,竟然大喇喇说起储位大统,简直是大逆不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侍人们扑通一声都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直面皇帝怒气的李洵却没有任何畏惧。
前世军旅生涯十多年,无数次游走于生死边缘,面对凶恶的对手,赤手空拳,穷途末路都有过。他的心早就锻炼得刀枪不入,就算是面对再大的风波也依然能保持镇定从容。
两人眼神交锋,嘉佑帝薄唇紧抿,好半晌才挥退了侍人,紧紧地盯着李洵道:
“你知道了什么?”
见他这般反应,李洵便百分百肯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嘉佑帝这位男主,倒真是非常紧张柔妃以及她的儿女,哪怕有一点给他们带来危险的威胁,也无比重视。
“七弟,柔妃。”
他轻描淡写抛出几个字。
嘉佑帝捏着笔杆的手顿时一紧,看向李洵的目光中有了杀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事已至此,他已不避讳承认,只想拔除所有隐患。
李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儿臣怎么知道的您不必关心,只是想提醒父皇,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对他们两人那就太危险了。”
他意味深长地道,“要知道人太疯狂的时候,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
这话,仿佛是真的很关心柔妃与七皇子的安危一般。
但嘉佑帝却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
表面上看,七皇子孱弱不堪,非嫡非长非幼,也不怎么受宠,还得了他这君父一个驽钝的评价,甚至连母族也不显,是最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可一旦有了这种传言,还是从大皇子口中说出。那些争红了眼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若七皇子不是,他们摁死他不费吹灰之力。若他是,他这个君父必然暗中保护,当那些人感觉到了阻力,就会更加疯狂地针对他。
不知鹿死谁手的时候,那些人只会彼此攻伐争得你死我活。
但当他们知道自己都没机会的时候,却会拧成一股绳,先除掉最大的对手。
若真闹成这样,就算是嘉佑帝自己也没有把握能护柔妃母子安危。
他忌惮地盯着李洵:
“你在威胁朕?”
最可怕的是,这威胁的分寸拿捏得如此精准。
李洵温和笑道:
“儿臣不敢。只是有些事情想和父皇商量。”
嘉佑帝冷笑了一声,语气森寒:
“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李洵依旧笑容不变:
“儿臣并非鲁莽之辈,若儿臣因此回不去了,自然也会拉着父皇最在意的人陪葬的。”
嘉佑帝眯眼看着这个儿子,眼中的杀意越发浓重。
龙章凤姿风轻云淡,即使是跪着,也丝毫不显势弱。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明明只是用来做靶子的孩子,竟然成长到如此地步,竟敢面不改色地捏住把柄来威胁他。
而且,看他的姿态,敢来他面前说这番话,明显做足了后手的。
沉默好半晌,嘉佑帝道:
“你想要什么?”
李洵道:
“儿臣只要父皇答应我一件事,收回小七和亲的旨意,让儿臣把她留在身边照料。”
“不可能!旨意已下,绝无更改。”
嘉佑帝毫不犹豫地拒绝。
李洵不以为意。
旨意是人下的,只要想改,哪里会想不到办法呢。即使困难些,也不是没有解决途径。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父皇,我还没说完呢。只要您肯答应儿臣这个条件,儿臣便从此退出储位之争,自领三千护卫封邑北地,再不回京城。您觉得如何?”
这是他养病的这两天里早就盘算好的。
以目前的局势,困于京城,永远都是刀板上的肉。
就如那吏部侍郎卢炳聪,哪怕先前爬得再高,掌握着天下官员调拨考评的权力又如何。皇帝要杀他,也仅仅只需要铡刀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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