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来到了慎郡王治下,他才头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年轻的慎郡王,仅仅用了两年多时间,就叫贫寒的北疆变得如此富庶,百姓们身上有肉,眼中有光,说起郡王都是尊崇爱戴。
古时候缔造盛世的明君也莫过于此。
他被慎郡王彻底折服,只觉得能效忠于这样的主公,实在是毕生幸事。
他向来不屑于走后门,是以,当发现慎郡王治下的吏员招聘考试距离报名还有两天截止,他便毫不犹豫地去报了名。
他想带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走到慎郡王面前。
可今日在殿上的遭遇,却让他很失落。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面对自己一心仰慕的明主如此冷落,他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忐忑。
郡王是觉得其余人的才学太惊艳,而他只会考试太普通吗?
还是郡王认为他在孝期参加招考,品行不端?
各种念头搅得他脑中乱哄哄的。他不自觉地便越走越快。
都要离开郡王府大门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太监的呼喊声。
“岑魁首!”
“岑魁首!”
岑樘终于醒过神来,回头一看,是郡王府的太监,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那太监喘了口气,笑着埋怨道;
“岑魁首,您这也走得太快了些!咱家一转头您就不见了,找了好久!赶紧的,跟咱家走,郡王等着见您呢!”
岑樘心中一喜,眸子颤动:
“郡王要单独召见我?”
“是啊,早就吩咐了,您这走得太快,咱家都没来得及说。”
岑樘沉到谷底的心又飘上了水面,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跟随太监的引导来到了郡王府的紫气东来堂,看陈设此处正是郡王平日里接见下官的场所。
进入大堂,岑樘依礼要跪拜,还没跪下去,便听到一个清润低沉的声音道:
“不必跪拜,私下里只行揖礼即可。”
岑樘微愣,郡王如今,是一国之主啊,三拜九叩那也是应该的,竟还如此随和。
他依言揖礼。
“免礼,坐。”
岑樘在下首的椅子上虚坐下来,静等吩咐。
李洵见他有些拘谨,态度便越发亲和了些:
“没想到还会在肃城见到岑御史,何时来的?”
岑樘忙道如今已经不是御史,请郡王直呼其名,又如实说,他是十余天前到的。
“家里人也跟着来了?”
确认是岑樘后,李洵便派人去看过了。如今他们一家人住在安置所的茅草屋里。
“正是。”
李洵又问:
“本王看你的报名表上所写,父已故,只余一母……”
原本李洵是想关心一下下属的家人,毕竟据林德康所说,岑家老夫人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住在安置难民的茅草屋里,又历经长途奔波,似乎病倒了。
岑樘闻言却直接跪倒在地,神情羞愧又紧张:
“郡王恕罪,臣……臣的确是热孝前来参考,但此为先父遗愿,是先父用性命换来的机会,臣不忍浪费……天下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臣真的很想追随郡王做些实事,不想让先父死得毫无价值……”
李洵微微拧眉:
“令尊用性命换来的机会,这是怎么回事?”
岑樘如实将当初嘉佑帝下令让叛逃边军连坐的命令后,病重的父亲割腕自尽,只为换取他们一家人离开京城一事说了一遍。
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这是先父遗言,让臣将来交与郡王的。”
内侍将信呈上来,李洵启开印泥浏览起来。
信上的字迹虚软无力,甚至有些凌乱,明显是重病之人所写。
这位岑老爷子,在信中说他儿子仰慕慎郡王已久,虽然儿子从未宣之于口,他却深知儿子很想投奔慎郡王。他沉疴已久,活不了多少时日,担心以后要来慎郡王治下越发艰难,是以提前结束本就不多的性命给儿子制造平安带全家出京的机会。
他希望李洵不要嫌弃岑樘热孝之身,能怜悯一个父亲的遗愿,以及岑樘想要报效郡王的诚心,允许他夺情,不守孝便出仕。
大约是怕李洵不肯收下岑樘,他又在信中写了很多夸赞他儿子的话,什么自幼聪颖,博览群书,性情刚直,能言善谏。还着重强调了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人,他病重后如何衣不释带地照顾。
一字一句,无不饱含着一位父亲沉甸甸的爱子之心。
看完信,李洵颇有些感怀,也明白岑樘为何在他提到先父的时候会如此惶恐。
他受后世影响,并不觉得守孝与否是什么大事,此时士大夫倡导忠孝,自然觉得不守孝还主动出仕是大逆不道。
“孝在于心,不在于行。父母生前尽孝,便是大孝,又何须拘泥于死后的形式。本王从不在意这些虚礼,你们也不必因此介怀。”
“节哀顺变,以后带着家里人好好活着,方是不负令尊的一片苦心。”
岑樘没想到郡王竟然不但不怪罪,还如此温和地安慰自己,心中很是感动。
“多谢郡王体恤!”
他深深一揖。
李洵让他坐下,不想再触及对方的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问起了自己先前有些好奇的问题:
“岑卿本是朝廷命官,前来投效本王,直接入府来拜见即可,为何还要去参加吏员招考?”
岑樘正色道:
“律法规矩,便是用来遵守的。郡王既定下以招考来录用官吏的规矩,臣又岂能随意践踏。若不以实力堂堂正正被录用,却借着先前的些许名声走后门,未免对其余考生不公。”
李洵闻言露出笑意:
“岑卿清正刚直,名不虚传。”
“郡王谬赞了。”岑樘谦逊道。
李洵和煦道:
“本王治下还缺一司法部大令,多番看来,岑卿最合适。不知岑卿可愿受命?”
这是他自从得知岑樘便是那个御史岑樘后便有的想法。
他不畏权贵,刚正不阿,且还揪出过不少权贵的罪证上朝参奏,可见本身也是很有能力的,不仅仅是个谏官。
而他的司法部,如今其实在立法方面的需求并没有太高,反而更需要把监察体制建立起来。
他觉得没有比岑樘更合适的人选了。与林德康也商议过,两人都觉得岑樘很合适。
岑樘大为震惊。
完全没想到,郡王会对刚来郡王府的他就委派如此重任。
明明就连那些诚心来投的禁军,也是在河陵接受了很久的调查才被接纳。
“郡王,司法部大令乃七部长官之一,臣……臣初来乍到,何德何能被委派如此重任……”
李洵诚恳又坚定地道:
“司法部如今主要履行监察官吏之责,杜绝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之事。你刚正不阿,连在京城都能不畏艰险揪出权贵罪证,更何况如今有本王支持。”
“本王相信,以岑卿的德行与能力,便是最好的司法部大令!”
对上慎郡王满是信任赞赏的目光,岑樘心中激荡不已。
只觉得前半生的所有坚持与经历过的刁难危险,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他仰慕的主君是如此明白他,信任他,初一见面便对他委以重任。
也顾不上李洵说私下不用跪的命令,郑重跪倒在地,宣誓般地道:
“郡王既如此信重臣,臣……万死不负郡王所托!”
士为知己者死,粉身碎骨也甘愿。
李洵亲自将他扶起来,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温声嘱咐道:
“怎么动不动就万死,你要为本王效命,得好好保重自身才是。”
岑樘实在是太瘦太憔悴了,明明才三十五岁,却看着跟四十多岁一样。
说着,李洵又吩咐侍人:
“去拿一千两银来,给岑大令做安家费。”
又叮嘱岑樘回去后,好生安顿家人,为他母亲治病,把自己的身体也补一补。
岑樘是听说过李洵军中那些等级分明的奖赏制度的,闻言立刻推辞道:
“臣寸功未立,如何能领受如此厚赏。郡王,这不合规矩……”
李洵就没见过受赏还要往外推的。
他如今手中有钱,官员们的薪俸已经涨过两次了。
赏人也早已不是曾经那样三五十两的手笔了,林乐庆伍汲这些立下大功的将军且不说,肃城和各地的文官吏员,在他班师回肃城后,都已经补了一次年节赏赐。
治下富裕起来了,官吏们的收入自然也该得到同步提升。
官吏们经手的财与权很大,随便想点办法都能谋取很多私利。稍有偏差便会损害百姓的利益,甚至给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能只凭道德与法律去约束官员,而是要让官员在合法范围内也得到一定享受,才能更好地克制自己的贪欲。
高薪养廉,才是可持续发展之道。
岑樘明明清贫,却安守清贫,李洵是很赞赏的。
不过,他也并不希望自己能干的手下过得太过清苦,遂耐心解释道:
“本王治下,身为部级长官,你一年的薪俸便是这么多。除此之外,来年还会根据你本年的考核成绩发放奖金,若是没犯错,还能再有一千两的奖金。表现优秀,还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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