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见识到了云子姝言出必行的行事作风和手段,这么长时间足以让他认清形势,接受事实。
经过一整天沉默的挣扎抵抗之后,他自暴自弃地让杨喜去把云子姝叫过来,其实不过是他还没有做好突然驾崩的准备。
云子姝再次过来时,司沧依然如影子一样跟在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气度如出一辙的强势,威压慑人。
杨喜给三人奉上热茶,转身退了出去。
“诏书我可以写,但是你自己说的,不会杀你的皇兄的话还算数?”昭明帝开始跟她谈条件。
云子姝淡笑:“自然是算数的,毕竟天子一言九鼎,我正在努力做一个一言九鼎之人。”
昭明帝神色一阴,冷冷说道:“朕如何相信你?”
“父皇可以选择不相信。”云子姝端着茶盏,一派无所谓的样子,“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骗你,那几位皇子是杀还是赦,完全看我的心情。我若要杀,父皇应该阻止不了。”
昭明帝被她这副笃定的语气气得七窍生烟,每次跟她对话都会生出后悔当年没弄死她的冲动。.
可眼下如何生气也没有。
时间无法回头,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昭明帝最终只是放弃似的提出了一个条件:“朕要自由。”
自由?
云子姝听到笑话似的:“父皇觉得可能吗?”
“你若名正言顺,又为什么一直把朕关在这里?”昭明帝阴冷地看着她,“你担心朕拆穿你吗?”
“父皇不必激我。”云子姝拢了拢身上披风,缓缓摇头,“你身上流着不纯的血脉,这个秘密若是被人知道,云氏皇族只怕会瞬间掀起一番血腥动荡,皇族宗室那些真正的云氏血脉会不会借机大闹一场?”
说着,她从容一笑:“司沧没回去东幽之前,东幽有几位宗室世子也是迫不及待地觊觎着皇位,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呢。”
昭明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倘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皇觉得你那几个血统不正的儿子还能活吗?就算不死,也得流放千里,永远不能回皇城。”云子姝扬唇,眼神玩味地看着他,“这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
昭明帝脸色僵住,彻底无话可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曾经掌杀伐大权的一国之君如今已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
他知道云子姝想要什么,也知道司沧有多冷酷无情,若继续负隅顽抗,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好在云子姝是他的女儿。
昭明帝经过一日哀莫大于心死的深思之后,决定跟云子姝好好谈一谈。
“我可以写传位诏书给你。”昭明帝疲惫地叹了口气,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十岁,“可你毕竟是朕的女儿,朕身为皇帝,不管曾经做过什么都是迫不得已,你能体谅朕吗?”
云子姝没说话。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不杀人的?朕手里沾的人命并不多,你的母后也不是死在朕的手里。”昭明帝还想动之以情,试图以亲情血缘让云子姝心软,“朕在得知身世秘密之后,虽然冷落过她,对她生下的嫡长子也不喜欢,可朕真的从未害过他们性命。”
云子姝不会相信他的辩解,不管昭明帝如何强调自己的无辜,她的母后确实死了,嫡长兄也确实早早夭折。
而前世她在萧家过得那么凄惨,她的父皇功不可没。
云子姝没兴趣跟他上演虚伪的父女情深戏码。
“诏书写好之后,虽然我不能让父皇得到想要的自由,但衣食无忧还是可以做到的。”云子姝淡道,“人这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父皇已经享受过至高无上的富贵,余生不愁吃喝,不受苦楚,是我这个女儿能尽的最大孝道。”
昭明帝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从司沧脸上掠过:“你会让大雍并入东幽版图?”
云子姝道:“父皇很关心这个?”
当然关心。
昭明帝眼底色泽晦暗,声音平稳:“大雍是独立的一国,我希望它在你手里能成为跟东幽旗鼓相当的强国,而不是变成东幽的属国。”
“父皇可知道,为什么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控制朝堂,让你一败涂地?”
昭明帝冷道:“司沧帮你,是因为他有着自己的目的,既然你要做女皇,就该知道感情是最不可靠的,别到时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司沧站在窗前,对他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司沧跟父皇不一样。”云子姝声音淡漠几分,“他从始至终目的就只有一个,全心全意为我铺路,助我坐上大雍女帝的宝座,至于东幽……司沧回东幽掌权从不是因为他喜欢权力,而是他掌了东幽大权,才能让东幽成为我最强而有力的后盾。”
昭明帝面上泛起嘲讽:“果然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姑娘,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早晚把江山断送了,你才知道什么是狼子野心。”
云子姝懒得与他争辩,吩咐杨喜进来伺候笔墨,她则坐在一旁,看她父皇一个字一个字把传位诏书写好。
皇帝尚未驾崩,诏书上写的是禅位,理由——龙体欠安,对国家大事已力不从心,为了东幽和大雍两国的长治久安,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把皇位传于嫡公主子姝。
写下最后一个字,昭明帝放下朱笔,神色是从所未有过的木然颓废。
这一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再无回旋余地。
第506章 登基
诏书盖上玉玺,交给杨喜保管。
云子姝起身望着昭明帝,眉眼清冷如霜:“父皇以一介草民身份做了二十多年皇帝,这辈子也算是赚了。往后余生就待在此处抄抄经书,好好忏悔你害死了母后和皇兄的罪孽吧。”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杨喜跟在身后离开,走远一段,才恭声请示:“殿下,这诏书可要明日宣读?”
云子姝眉眼微深,缓缓点头:“诏书宣读之后,若有人想求见皇上,就让他们见。”
“是。”
云子姝抬眼望着天际。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楼阁殿脊上白雪一点点融化,整座皇宫沉浸在温和明朗的阳光之下,呈现出一种如梦如幻的诗意。
天下至尊至贵之地,一代代帝王从这里诞生,又从这里陨灭。多少人踩着无数尸骨想到达那个位置,又有多少人成为别人脚下的尸骨……
“姝儿。”一袭织锦黑袍的司沧缓步而来,身姿挺拔,眉目沉稳,“诏书拿到了?”
云子姝回神,抬眼看着眼前让她可以倚靠的男人,四目相对间,他们看见了对方眼里深沉的感情和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心头一时温软。
“嗯。”她缓缓点头,走过去,主动把手递给司沧,“尘埃落定。”
“勤政殿里温着酒,我们共饮一杯?”
云子姝嘴角微扬:“好啊。”
翌日早朝,满朝文武齐至。
杨喜手执禅位诏书,环顾着满殿大臣:“皇上有旨!”
大臣们心头一凛,纷纷跪下,昭明帝已经大半年不见人影,今日突然冒出一道圣旨?
只怕真的要变天了。
“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今予体衰,无力国政,即当传位储公主子姝,归政退闲……”
大殿上陷入冗长的静寂,只有杨喜一字一句高声宣读着昭明帝的亲笔诏书,声声回荡,字字重逾千斤。
满朝文武跪在殿上,无一人擅自开口。
皇上禅位储公主?
大雍竟当真要迎来一个女主当政的朝代?
百官们低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诏书很快宣读完毕。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杨喜合起诏书,转身朝着云子姝跪下:“奴才参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杨公公。”魏丞相蓦然抬头,朝杨喜看去,“禅位一事非同小可,臣等想面见皇上,确认此事真实性。”
杨喜话音被打断,转头看着他:“皇上最近龙体渐衰,越发不如以前,不太想见外人,不过丞相大人若执意要见,咱家可以去问问皇上的意见。”
话音刚落,凤首辅率先叩首拜下:“臣等叩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才如梦初醒似的,跟着拜下:“女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魏丞相表情僵硬,缓缓转头看着大殿上文武群臣,见他们如此轻易就接受事实,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大势已去的木然。
见不见昭明帝,还有什么意义吗?
凤家态度如此鲜明,对云子姝的忠诚早已胜过昭明帝,而吏部和户部两位尚书也早已跟他们站在了一条船上,还有顾家……
魏丞相目光从顾家一派的官员身上掠过,悲哀地发现,顾家一不知何时竟也选择了忠于云子姝,是因为景王吗?
云子姝果然好手段,知道釜底抽薪。
几位皇子一个被当做人质,一个陷入浑噩,一个被当做刺客……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丞相大人。”杨喜看着魏丞相,“您对皇上这份禅位诏书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