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院进学时宁于泓也跟着老师外出游学过,一路之上曾听了不少几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那场洪灾邻国死了不计其数的人,老师在边境处见到的地狱场景多年都难从记忆中抹去。
大雪若是一直不停,得有多少人都会被冻死?
他们出生在高门大宅,有上好的皮毛与炭火取暖,却仍旧冷得缩手缩脚。那只着棉衣的普通百姓们应该如何抵御风寒?
这个问题越想越让人不寒而栗。
“这雪应当下不了多久,二哥你就是杞人忧天。”宁于砚还是不认同。
“老三不是早想出府走动?”宁妨突然出声,见宁于砚狂点头,跟着派了个任务:“你与老大下午跟着宁城管家去买粗炭。”
几位主子是有暖石傍身,可府里下人们仍旧需要炭火取暖,且数量不少。
宁城这几日就是为了买碳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奔波大半天也只能买回一点点。
“我不去,外边多冷。”宁于墨才不愿出府。
“你去的话,为父晚上就再给你块更大的暖石。”宁妨简直是用哄孩子的方式驱使着宁于墨行动、。
“那我去!”
猛然被掀开的狐裘掀起一阵寒风,宁于墨迫不及待地坐起身,边弯腰穿鞋子边催促:“我刚看到管家在点人出门,咱们得快些。”
“我呢!儿子为何没有暖玉?”宁于砚探出半个身子来拉宁妨衣袖,故作委屈地抬着头,没好处他可不愿大雪天出门找冻。
“若是能买到炭回来,就给你们各两块。”
“走走走!”
两人套上棉靴,还不忘记抱上暖玉,高声喊着宁管家就往前院冲。
角落的宁于岳一脸无语,缩了缩身子又想躺回去,这一动间,狐裘上的佛经就跟着滑到了地上。
宁妨:“……”
这小子是挑他在拿出来故意气人呢!
“我昨日不是多给了你几块暖石?”宁妨冷着脸看向他,宁于岳不明所以地点头:“我在祖母的佛堂放了几个,屋子里挺暖和。”
“我是让你给莫侍郎府送几块去,你留在家里作甚?”
对于这个没眼力见的傻子,宁妨连想教育的心思都没有。这脑子就跟个癞□□一样,戳一下跳一下。
“啊?”
被一下惊醒的宁于岳用同样不输两位哥哥的速度奔出了府,好歹基本情商还在线,去的时候又从房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送去。
三子相继得了任务顶着大雪出门。
剩下的父子俩望着雪各自发了阵呆,宁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这才开口道:“你宁雷叔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去书房等。”
唯留下个还有几分脑子的宁于泓,宁妨打算带着他一起处理府中事务。
这侯府将来势必要传下去,四兄弟里选来选去,也就他合适做领头。
一路忐忑无比的宁于泓跟着宁妨绕过书房走进了沐浴房,眼睁睁看推开了那间从未踏足过的屋子。
而后两人走进屋子,他经历了第一波震惊,再然后宁妨又像是变戏法似地推开了墙,屋里又多出了间书房。
从书房半开的窗口望出去,发现竟然是白茫茫一片的荷塘。
屋内的角落都放了暖石,人刚走进去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难怪这么大的雪窗口还开着。
宁妨进门放下暖石,扯散外裳的衣领,散出热气后坐到了书案前。
“你到旁边休息下,那边架子上有书。”
左右墙边架子上都摆满了书,宁妨指了指后自己坐到书案前继续提笔忙碌。
宁雷按照他指示,派人带回了侯府名下营生的近三年账簿,以及铺子所在地址周围的街况描述。
重点是,宁妨让人悄悄在这些铺子外蹲守了三个月,记录每日进店人数以及出店时手上拿了东西的人数。
光是这些账簿与书信就堆满了书房的小半间屋子,书案上更是堆成山的图册。
南阳侯府名下产业主要分布于南延国中部的几个郡城,多是繁华之地。
二十几间铺子都是经营书画以及米粮,这些年文风衰落,书铺生意一落千丈,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米粮铺生意倒是一直稳定,账面上花团锦簇,瞧着赚得挺多,支出同样惊人。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宁妨根据下面传回来的街况与进店人数一对比就能估算出这些铺子的具体经营情况。
结论是:八间书铺账面基本属实,掌柜闲得每日在柜台后拍蚊子。
而十六间粮食铺子就有意思了,就算是同一郡城内的两间铺子,地段和人流都天差地别,可两家的账本竟然出奇得相似。
一个郡城可说是巧合,可不同郡城的十六间铺子都大差不差,这家铺子生意好,那进货价就绝对比生意差得那家高。
如此一来,最后盈亏基本都维持在差不多的水平。
串通好的十六个掌柜,联手给他上演了一出“欺上瞒下。”且还用相同戏码糊弄了原主好几年。
宁妨提笔将十六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打算趁着年前掌柜们齐聚主家过小年再处理。
墙边的书架并没吸引到宁于泓目光,他随便在附近拿了本画册翻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他看不懂图册下方的符号,也想不明白宁妨带他来秘密书房的涵义。
反正如坐针毡都坐了这么一会,他后背都热得出了层汗,不由也学着宁妨扯松衣襟透气。
“侯爷。”
没多会,头上还铺着层雪的宁雷揣着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子里一扫看到他在,愣了愣才行礼:“二爷。”
“说吧。正好也让二爷听听。”宁妨直接抬手。
“是!”宁雷边抬手扫下头顶积雪边低声回禀:“老奴带回了莫侍郎的回信。”
接过回信,宁妨撕开,摆手示意宁雷继续说。
“老奴按照侯爷吩咐取完信后就带着徐婆子去了趟左侍郎张府给大小姐送暖石,可……”宁雷直起身子羞愧地弯了弯腰:“老奴连张家大门都没能进去。”
“为何?”宁妨停下动作抬头。
“那张家的婆子说大小姐身子有恙,不宜见客。”
“徐婆子也没能进去?”
“是。”
自从前次宁灵芝送信回侯府后,宁妨也有断断续续的送补身药材去。
但知晓她府中是双胎后,张家便不让宁灵芝怀着身子回娘家,只说怕有闪失。
所以父女二人至今还没正儿八经见过面,往来全靠每月一封的书信。
大雪突降,宁妨也是担心快到预产期的宁灵芝身子不适,才派了宁雷送些暖石与保命药材前去。
“派人联络芝灵身边的贴身丫鬟。”
“老奴这就去。”
本来宁雷带婆子一同前去就是为了避嫌,没成想娘家派去的人竟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带去的一马车东西倒是接得挺顺手。
其中的蹊跷之处宁妨又怎么看不出,当初就是缝在衣裳里的银契让他起了疑,陆续安排进张家的细作眼下刚好派上用场。
来去匆匆的宁雷从进门到离开拢共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老管家精神头十足地转身离去,透过门口宁于泓见他走到后头甚至狂奔了起来。
刚在外奔波了大半天的宁雷竟然没有丝毫疲色,而且步子轻盈,瞧着竟年轻了许多。
巨大的变化从宁妨开始竟渐渐延伸到了两位管家身上
“无事的话你来看看这些账册。”
宁妨抬眸就见宁于泓出神地望着门口,以为他无事可做,抬手就把整理好的账本丢了过去。
上面是整理出来的三年内每家店铺月盈利数,若是心思细腻之人很快就能从中看出端倪。
哗啦——
话都没说完,账本就朝宁于泓面门飞来,他堪堪闪过,等账本落地才从地上捡起翻阅。
而书案后的宁妨又拿起回信继续浏览。
自莫府落水之事过去不过一天,云安长公主府的动作倒是快,公主府管家昨夜亲自带了赔礼上门赔罪。
管家还带了宫内赏赐的首饰送于莫婉芸压惊,话里话外当然是极尽示好之意。
而从头到尾长公主都没提起南阳侯府,好似被推下水的宁文熙不过是个路过的下人般轻描淡写带过。
信中莫南提醒宁妨要小心小肚鸡肠的罗丈青,那管家话里藏话地暗示宁家长子赌博成性,将家传的宝玉都当给了赌坊还债。
据他分析,赔罪是长公主意思,而离间他们两家是罗丈青的意思。
管家为了哪头都不得罪,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话锋转了又转,最后才一脸如释重负地离开。
长公主府内也不太平。
说完琐事,莫南才回应了宁妨关于暴雪之事的猜测。
他表示会立即前往丞相府,将此事上报,等待杭之为定夺。且会在此事中尽量多提宁妨的名字以及随水先生的神鬼手段。
至于丞相的深沉心思,莫南表示自己也不敢揣测。
放下信纸,宁妨目光先扫过在认真看账本的宁于泓,摆在书案上的食指轻轻动了动,指尖像是有牵引似地朝左边一歪。
***
与此同时,云安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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