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黎岑皱着眉,不悦道:“晚儿实在太不懂事了些。”
“她近来生了病,脾气有些大,”黎夫人对黎枝枝好声好气道:“你也别怪她,既是你的心意,她这个做姐姐的应该领受才对,怎么能使小性子呢?”
说着,她又吩咐后厨的人:“再熬一碗粥送过去,让人看着她喝了。”
这样一来,哪怕黎素晚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喝了那碗粥,粥倒还是其次,黎夫人的态度转变才是令她最为难受的,惶惶不安之余,她背着下人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半夜被饿醒了,抓心挠肺,却无法充饥,气得又哭了一场。
如此日日清粥,没几天,黎素晚便被折腾得面有菜色,憔悴不堪,真个儿一阵风吹就要倒的病美人了。
……
直到四月将近,院中的花木愈发葱郁,墙角的栀子吐了蕊,花瓣洁白,香气袭人,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淡香。
黎夫人实在按捺不住了,几次来试探黎枝枝的口风,问她有没有去见长公主。
黎枝枝当然没有去见,她瞧着对方那满目的殷切期盼,像极了一条贪婪的豺狗,心中颇是好笑,又觉得分外无趣,很直接地告诉她:“长公主拒绝了。”
那一瞬间,黎夫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就好像与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一般,既惋惜又不甘,不死心地追问道:“你是怎么说的?莫不是你说错了话,叫长公主殿下不高兴了?”
黎枝枝便编了一套话来搪塞她,黎夫人听了之后,态度显而易见地冷淡下来,甚至隐有埋怨之意,道:“兴许是你说话做事不妥帖,冒犯了贵人还不自知,到底是乡下来的,小家子气了些。”
说完便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打,玉兰气呼呼道:“夫人怎么能那样说?什么叫乡下来的小家子气?小小姐不是她的亲生闺女么?”
海棠也难得抱怨一句:“夫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些。”
王婆子倒是猛地回过味来,用力一拍大腿,叫道:“有事叫公公,无事脸朝东,她一肚子七十二个心眼,亲娘俩也这么算呢!”
她讽刺完,又对黎枝枝道:“您甭理会,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人的心眼子一多啊,夜里就睡不好了。”
黎枝枝还没说什么呢,几个人倒先安慰起来了,生怕她因此而难过。
黎枝枝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毕竟她是最清楚内情的那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乖巧地领受了她们的好意。
一天过去,相安无事,谁知次日一早,府里就出了一件大事,原是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春雷隆隆,不知怎么的,把黎府祠堂门口那一株老梨树给劈了。
玉兰一边替黎枝枝梳头,一边道:“奴婢顺道去瞧了一眼,那棵梨树竟然是从中间一分为二,整整齐齐,一半树把祠堂的房顶都给压塌了,好可怕啊。”
海棠绞干帕子,也道:“奴婢也去看了,那树倒得确实古怪,便是用斧子劈也没有那样整齐的,府里人都在议论呢。”
黎枝枝好奇道:“怎么议论的?”
玉兰一向嘴快,道:“都说那老梨树成了精,干坏事儿了,才遭雷劈。”
“呸呸呸!”王婆子从门外进来,道:“都胡说些什么?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玉兰吐了吐舌头,连忙闭嘴,王婆子把一个布包袱放下,道:“主人家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不好嚼舌根子,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倒好,说到主人跟前去了,就打量咱们小小姐脾气好是么?”
玉兰和海棠低眉顺眼地听她数落,王婆子话锋一转,又压低声音对黎枝枝嘀咕道:“不过要老婆子我说啊,这种事确实有些邪门,没点古怪在里头谁信啊?”
黎枝枝和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王婆子把布包袱打开,笑眯眯地道:“小小姐,裁缝铺子把做好的夏衣都送来了,您试一试,若有不合身的,老婆子拿回去让她们再改一改。”
玉兰拿起一件水色的褙子,惊叹道:“这就是流云绢做的啊?料子摸起来真舒服。”
王婆子道:“一尺布就要一贯钱呢,你小心些。”
玉兰便放下了,忽而想起什么,掩口笑道:“我前阵儿听说,当时裁缝娘子去给紫藤苑那位量身,听说她也点名道姓全要流云绢,谁知裁缝娘子不干,还说贵府只给了这么多银子,再没有多的流云绢,想要也行,得加钱,那位的脸当时就绿了,拉得老长,可笑死个人了。”
“就她金贵,”王婆子很是偏心眼,努了努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山鸡哪儿配得起这么好的衣裳。”
……
祠堂门口那株老梨树被雷劈了的事情,黎岑早先就知道了,自是震惊惶恐,然而他五更还要去上早朝,故而只能先把事情交给黎夫人处理。
这一天下来,他的眼皮子都跳个不停,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等黎岑下值赶回府,才听黎夫人说,祖宗牌位都倒了,尤其是他爹和祖父的,被压在供桌下面,牌位裂成几半,还泡了一晚上的雨水,上面的名讳都糊成一团。
闻此噩耗,黎岑的脸色都变了,着急忙慌往祠堂赶,但见园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花木的断枝,那株老梨树还没清理干净,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几十年的老树,又是黎家这么多年精心侍弄的,树冠撑开来如同一把巨伞,不知为这个祠堂遮去多少风雨。
如今它倒了,也压垮了祠堂。
黎岑在雨里站了半晌,黎夫人劝慰道:“老爷别着急,我已把祖宗牌位都请出来了,就安置在旁边的厢房里,也烧了香供奉,向祖宗大人们告罪了。”
黎岑的神色却并不见松快,他只是盯着那祠堂的断壁残垣,喃喃道:“祖父曾说过,这棵梨树是我们黎府的气运所在,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
黎夫人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但她也不至于没眼色,在这个时候同丈夫争辩,只是好言好语地开解道:“树还在呢,老爷,只是它太大了,受不住风雨,等过一两年,还会再发新枝的。”
黎岑不言语了,黎夫人亲自为他撑伞,夫妇二人往回走,路上无话,谁知到了正院,黎岑冷不丁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黎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答道:“三月三十日,老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黎岑蓦地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她,道:“枝枝是三月一日接回来的?”
闻言,黎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吃惊地道:“老爷是说……”
“当初那个瞎眼的道长说,真鸾假凤相争,我黎府一月内必出祸事,”黎岑的脸色很不好看,道:“我想着,恐怕这就是祸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三十二章
见黎岑这般想, 黎夫人的心登时往下一沉,她定了定神,用一种故作温和的语气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只是昨夜风雨大了些,往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前年夏天,园子里头那株梧桐树不是也被吹倒了么?”
说完, 她又嗔怪道:“不过是巧合罢了, 我看老爷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黎岑这次却并没有被说服,皱着眉道:“可那棵老梨树, 这么多年了, 早不倒,晚不倒, 偏偏在这个时候倒了,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他说着叹了一声, 怅然道:“倘若此事真是因我之过,日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黎夫人向来厌烦他这动不动就是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这么多年了,初一十五上香供奉, 却也没见黎家的祖宗保佑你升个官儿, 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蹉跎度日,不上不下,得过且过,着实窝囊得很。
她实在是做腻了侍郎夫人, 每每出去和那些个王妃侯夫人应酬交际, 她都要小心陪笑, 就连位置也要往后靠,与人闲话寒暄,要说一声高攀,伏低做小。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充满了不忿和怨气,偏偏黎岑还在思量着,道:“依我看,不如就照那个道人说的,赶紧让枝枝认祖归宗,此事才好化解。”
闻言,黎夫人心里一紧,震惊道:“那晚儿怎么办?”
黎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送回去。”
“不行!”黎夫人脱口道:“怎么能把晚儿送回去?老爷您疯了么?!那可是我养了十五年的女儿!”
黎岑皱着眉看她,不解道:“你怎么回事?你是养了晚儿十几年不假,可枝枝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黎夫人再顾不得什么,激动道:“我再狠心,也没有老爷您狠心,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说送走就送走,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想来您是觉得养个孩子轻而易举,跟养一只猫儿狗儿没有什么区别吧?”
黎岑勃然大怒:“你——”
“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同老爷说吧,”黎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冷声道:“当初那接生婆找上门来,说晚儿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从来就没信过!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自己心里能不清楚?”
黎岑震惊道:“枝枝长得和你年少时那般相似,你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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