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萧往她那处睇了一眼,不满于她目光中带着怀疑试探的深意, 本染上酒气的双颊毫无血色,好似他已然做了不齿之事。
啧。
他不是什么急色的人,若真想做什么, 他早就在那日就将她捉了回去,直接戳破她的谎言,何必大费周章, 跟她这种人拐弯抹角。
无非是掌控、玩弄猎物的感觉总是无法过制地令他更加欢愉。
她接受能力还不高, 不能把她逼得太死, 还没开始, 就被弄坏了,到头来自己没地方施展。
他喜欢看见她挣扎,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无非是吓吓你罢了,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会碰一个男人?”傅兰萧站起身,挡住了大半烛火, 让黛争眼前的光亮灭了, 像是被他宽大的衣袍笼罩。
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趁可怜的、无助的幼兽四处张望时, 将毒液刺进细嫩的皮肉,直至蔓延到所有肌骨中。
“不是的。”黛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手指间还残留着指甲深陷的痕迹。
“明天会叫你那个婢女把御医的方子拿给你看。”
见他没再逼迫,黛争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把这尊大佛送走。
“总之多谢殿下惦记,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的。”
瞧她多低眉顺眼,多乖巧听话,所以赶紧走吧。
傅兰萧当然能懂她是什么意思,微微俯下身看她:“你不觉得苦?”
潜意识的危险提醒她向后稍稍仰身,答道:“苦也没办法。”
“我有。”
傅兰萧熟稔地取下蹀躞上的葫芦型荷包,从中拿出一块被捆的方方正正的小小油纸包,放在她手掌心。
黛争压着疑心,拆开手中的小包,居然是几颗切得整齐的饴糖。
新的味道将所有苦涩代替,黛争脸上终于浮现出雀跃之情,她语气终于焕发出一丝生气。
她难得的冲傅兰萧灿烂一笑,指尖还夹着未吃完的饴糖,“好甜!”
傅兰萧明显感觉到她的警惕变弱,甚至此时有了亲近之意。
他不禁心中冷哂,刚刚还避他如蛇蝎,现在几块饴糖就把她收买了去,还是太好骗了些。
不过,这也算好事,不用再多费神,他是压迫她,可不喜欢她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张弛有度才能更加持久。
黛争又捻起一块饴糖,倏忽间被他托起了下巴,与此同时,她的舌尖舔了一圈唇瓣,带着天真的引诱。
“有那么好吃?”
“对于殿下来说可能只是普通的饴糖,但我没吃过。”她人在暗处,说话时,双腮带着昏光之下唯一的粉,唇齿沾着糖水,融滑其中。
“不算普通,好歹也是宫里做的。”
傅兰萧躬身,执住她的手,将她指尖上的饴糖卷进口中,舌尖碰到她的手指,带起一层酥麻的震颤。
“还行。”
他做出品鉴,没给她做出反应的机会,便说道:“现在来说说今日你遇到的事吧。”
怎么就送不走了?
黛争轻轻蹙眉,想到今夜的他除了嘴上不饶人,其他还算正常,甚至应算得上不太“正常”,也只是跟他说:“今日出行偶遇了魏小郎君,就跟他一起用了晚膳。”
“那还真巧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但黛争已经从中能体会到他的阴阳怪气。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他打了?”傅兰萧捏了一下黛争的脸蛋,惹得她吃痛一声,说:“没被他打。”
“那被谁打了?”傅兰萧面无表情,轻轻一拽她,布料凹陷进去,用一只手就能圈住清瘦的胳膊:“你在外面挑事了?刚刚任了个职那就做这样的事,你打得过别人吗?不如在府中先给你请个武术师傅,强身健体之后再去报仇。”
“哪有你说的那样!”黛争哭笑不得,“我看起来很像与人结仇的人吗?”
他当然是在说笑,毕竟他不相信黛争是那种与人起冲突的人,她就是个软包子,狗都能上去欺负她一下。
所以才蹊跷,谁弄的?
“那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黛争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小玩意,但没让她受什么伤。
黛争撇过头,下颌又被他重新捉住,她迫于无奈地对上他的眼,烛光明灭,就连他的墨瞳也在闪烁。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少女睫毛微颤,眼中像蒙了一层雾气,每个动作都透着模糊的倦意。
或许是那饴糖太甜,让她差点忘乎所以,倾诉欲被甜蜜再一次充盈,想把今日的事一点一滴讲予他听。
“好,那我说。”
她跟他说今日的见闻——当然去掉了她要买账本的小事。她跟他说自己见到了阿娘,可是她好像已经有了新的孩子,而且不认识她了。
脸上巴掌,就是阿娘给的。
她尽量长话短说,不像在汝城时,总要讲究一个漫长的前因后果,毕竟那样可以跟傅兰萧多呆一会。
说罢,她望着他,感受傅兰萧的情绪,他的眼中,仿佛含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似乎,他还有刹那间的分神。
他盯着她问:“那不还是跟你那帮亲戚说的一样。”
被抛弃了,不要她了。
“我现在跟以前长的不一样,若是她没认出来——”
“你为何要骗自己?”傅兰萧不理解,“当初是她嫌你是个累赘,丢下了你,现在的你也不需要她,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她会要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吗?相认只会让她的地位不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你是嫌现在的好日子过够了,还打算在那种筚门圭窬苟且?”
她原来住的屋子,白日闷热,夜晚漏风,阴天能让他的腿伤痛到刺骨,差点落下病根。
为什么总爱跟那帮蝼蚁难舍难分。
她母亲都不是这等人,怎么就生出了她这种。
“你要听我说,那我为什么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站在他身前,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谁都觉得她在痴心妄想,谁都可以说她一句,你想的根本不可能,就像她不值得为此辩白一般。
或许她是把自己置入了一个绝望的境地,但她需要一个人来拉住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拥抱住她,告诉她不必如此逼迫自己。
一切都能过去的。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一个被定格的,脆弱的永恒。
罢了。
心被饴糖动摇了,还以为傅兰萧好歹能够做到默不作声。
傅兰萧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觉得她总该学会面对现实。
想那么多没用,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他叮嘱她要记得喝药,并未继续停留。
黛争在他走后不久就洗漱休息了,明日是她就职的第一天,可不能起得太晚。
校书郎的工作十分清闲,但因身在长安,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知晓,抓住机会向上爬的概率尤大,所以当黛争来任命时,同僚七嘴八舌的不在少数。
自古都爱说“长舌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实在为污名。
就算黛争是燕朝近年来最年轻的新晋进士,就算他在罂粟案有功,身在都是男子的官场中,黛争无时无刻不被人诟病排挤。
因她面容清丽,身形瘦弱,背地里被不少人笑称为某位贵人的娈童。
男子的嫉妒心往往要比女子可怕的多。
不过数日,黛争坐在堪堪九品下阶的校书郎已被折磨的疲惫难堪,以前她看长安,到处风景如画,现在的长安,没一个能让她提得起兴趣的。
好在,到这一个月休沐的时候,也不见傅兰萧打扰他,好似被什么绊住了脚。
但黛争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她希望傅兰萧脚被绊断了才好。
休沐时,她准备四处打听一下,她阿娘如今是哪家的娘子,她定是不会再打扰她了,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她也只是想再看看。
天光大亮时,通向其他街坊的门才完全敞开,她还没走出安乐坊,就被人拦去了去路。
“殿下有请。”
她不认识那群人,看着尤为陌生,为首的男人口中所述“殿下”,她第一个反应是傅兰萧找她,便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走得很快,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
又过了一会,她的车窗被人打开,从窗口透出的阳光让她不适地眯眼。
而在对面正襟危坐的人有一双桃花眼,他的马车未落车帘,正睨着她笑。
“不知校书郎近日可好?”
黛争吃惊愣了一瞬,恭敬地要起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了。”傅兰佑挥了挥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孤本以为你会很快地有求于我,结果你根本没去找过惠静师父。”
“这,让殿下担忧了,鄙人无所求,惹殿下不快了。”
怎么回事,怎么连太子都想找她的麻烦?
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为何还要找太子?
傅兰佑啧了一声,让下面给黛争点压力,看来一点压力都没给到啊。
“直说吧,那个位置本就不是给你准备的,只是被傅兰萧率先安排了,现在孤的人没地方放,需要你空出这个位置,”傅兰佑给自己的属下使了个眼色,有人将一袋白花花的银两放进黛争的马车里,“这里有五百两,孤会给你迁到柳州去做个县令,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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