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景干不这么觉得。
上京里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引着萧北望往死路上走,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恐怕结局还是不会有改变。
先是他,然后是胡山,最后可能就会轮到自己。
乌云翻滚,雨水渐深,四周的草木都摇曳不止,凉风夹着潮湿的气息,凌厉地往城中吹去。
·
宁朝阳正在应付荣王府上的门客张岩正。
这人一大早就在凤翎阁坐着,要她认荣王的手令,放了胡山。
她认真地解释:“大牢放人需要淮乐公主的手令并刑部的书文,二者缺一不可。”
张岩正不服:“宁大人的意思是荣王的手令作不得数?”
“在青云台作得,毕竟圣人亲旨命荣王究学于青云台。”朝阳有礼地道,“但凤翎阁是归淮乐殿下所辖,大小事务,都需得淮乐殿下首肯。”
“可这案子都已经结了,胡副将也摆明是冤枉的,淮乐殿下为何还不肯放人?”
“不是殿下不肯,是胡副将身上还有别的牵扯,总要一起查清楚了,才好……”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拖延!”张岩正拍案而起,“圣人何其爱重定北侯,你们却敢拿鸡毛当令箭,为难功绩赫赫的镇远军?”
他声音很大,惹得阁中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宁朝阳停下了手里的毛笔。
她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后抬眼温和地问他:“你找死?”
张岩正心里一憷,还不待反应,旁边的宋蕊就已经撑着长案飞身过来,一把将他押住,反剪着手就往外拖。
“我,我有荣王手令——”他又急又气。
宁朝阳眼皮也不抬,将桌上那封手令拎起来,捏着中间撕成了两半。
“为这种人犯不着。”秦长舒笑着安抚她,“消消气,消消气。”
“我不是在气他。”宁朝阳垂眼,“我是在气我自己。”
先前都好好的,没人敢来招惹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阁里的散官们敢跟她闲聊了,大牢里的犯人也敢跟她回嘴了,就连荣王府上一个小小的门客,竟也敢在她面前大声吼叫了。
她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气着呢,程又雪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头就扎进了她怀里:“宁大人!”
脸色更黑,宁朝阳低眸睨她,想把方才给张岩正那三个字也贴她脑袋上。
结果程又雪抬头就急道:“不好了!禁内传来消息,说昨夜有刺客闯宫惊了圣驾,圣人大怒,要赐死昨夜负责宫巡的廖统领!”
宁朝阳一惊,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问:“殿下呢?”
“殿下一大早就没了影子,公主府的人急得团团转,实在没法子了才派人传信来。”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外头大雨倾盆,雨水顺着瓦当往下,细密如珠帘。宁朝阳坐上马车,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借着请安的由头来的,赵公公从太极殿出来迎她,低声与她说了昨夜情况。
刺客一路从永昌门闯进了后宫,当着圣人的面杀了两名内侍不说,还将其中一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圣人受了惊吓,中宫为救驾受了伤。
这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
宁朝阳原先还有替廖统领说情的想法,听完这些,当即就收敛了心思。
殿门打开,她挂上一副焦急的神色疾行而入,几乎是扑跪到御前,语带哽咽地道:“圣驾万安!”
第76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圣人余惊未定,已经连续迁怒了好几个来求情的人,乍一看宁朝阳,他也不太高兴,连平身都没喊,只揣手等着她开口。
结果下头那人满脸担忧,连声问圣体如何,又问中宫如何,还说愿去冀州寻颗千年老参,好给娘娘滋补。
说半天也没替廖统领求情。
心里舒坦不少,可圣人脸上还严肃,冷声问她:“宁爱卿觉得当职巡卫该以何罪论处?”
宁朝阳挺直身子就答:“圣体安危乃大盛国本,动摇国本者,按律当斩。”
此话一出,大殿里所有的人,包括后头跟来的程又雪都愕然地看向她。
廖统领可是禁军十二统领之首,又与淮乐殿下素有交情,她不帮着求情就算了,竟还火上浇油?
可圣人听着这个回答却是万分满意的,神色和缓下来,他摆手就道:“起来吧。”
宁朝阳起身再拱手:“禁内失职,也非廖统领一人之过,臣请陛下严查,一一惩处方能稳固社稷、安抚民心。”
“好。”圣人颔首,“此事便就交由你去办。”
“臣遵旨。”
程又雪离开大殿时腿都有些发软。
她看着前头那飒爽的背影,一时心情复杂。
宁大人待她们是挺好的,但有时未免太过冷血功利,廖统领帮过凤翎阁不少的忙,甚至还去过秦大人的喜宴。
就这么干脆地卖了他,莫说殿下会生气,这宫中的禁卫、包括前朝的百官也都会在心里鄙夷,觉得她是个不堪交的小人。
往后还有谁敢帮她,谁愿意与她亲近?
前头那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出宫的步伐又稳又快,眨眼就将她甩开一截。
程又雪停住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骤雨初歇,檐上雨水落下来砸在了洼地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骏马踏蹄而过,踩碎了刚平静下来的积水。
“你说她请旨赐死廖统领?”陆安坐在回城的车上,嘴巴张得老大。
六子骑马行在车旁:“是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宁朝阳疯了?”陆安看向司徒朔,“廖统领不是淮乐公主的人吗?”
司徒朔也皱眉,想了许久才道:“到底年轻,又是女子,行事欠些周全。”
说着,转身对主位上的人道:“侯爷也该借此看清她,此人不值得深交。”
李景干闭眼靠在软枕上,没有应他这话。
司徒朔有些着急:“侯爷!”
“准备准备吧。”他道,“禁军统领之位已经空缺,总有人要填补上去。”
司徒朔一愣,接着就有些汗颜。大事当头,他竟只想到了私事,瞧瞧侯爷,多么地?????深谋远虑,多么地以大局为重。
他不吭声了,外头行马的云晋远也欣慰地捻了捻胡须。
回到上京,荣王立刻就派人前来相邀了。
李景干一坐下,就见他满脸兴奋地问:“侯爷觉得宁大人此举如何?”
幸灾乐祸的心思一眼就能让人望穿。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宁大人是个聪明人。”
荣王不高兴了:“损了名声又赔了一个禁军统领,这还叫聪明?”
李景干想解释,但看了一眼荣王那大愚若智的模样,他抿唇,干脆转话说起禁军之事。
·
淮乐大步跨进了凤翎阁。
察觉到她的怒气,华年等人齐齐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都出去。”淮乐道,“朝阳留下。”
“是。”
众人飞快退散,还顺手关上了大门。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弱,淮乐皱眉看着阴影里跪着的人,沉声问她:“何种情况?”
朝阳答:“圣人受惊,中宫受伤。”
“何种场面?”
“不容求情,迁怒数人。”
眼睛闭了闭,淮乐吐出一口气。
她伸手将宁朝阳扶起来,缓和了神色道:“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了,做得很好。”
宁朝阳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为人臣子,最重要的事不是立马做出多大功绩,而是一开始就要选对效忠之人。
她很幸运,遇见的是淮乐殿下。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不介意担点恶名,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能明白她在做什么。
“荣王已经着急忙慌地拉着定北侯进宫了。”淮乐问,“你可有对策?”
宁朝阳颔首:“肃清禁卫军之事已落在了臣手里,无论荣王与定北侯去做什么,殿下都能后发制人。”
“很好!”淮乐展颜,拍了拍她的肩。
宁朝阳已经把她们的损失降到了最小,旁人只会骂她冷血无情,可淮乐觉得她能立马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难能可贵。
两人坐下来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下了填补空缺的人选。
可不巧的是,荣王也举荐了他觉得合适的人选。
姐弟俩在圣人面前即将争执起来的时候,圣人头疼地开口:“景干,你一向擅长这武道之事,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李景干道,“臣以为,禁军统领,武艺自当服众。十二位熟悉宫闱的统领之中,还是以梁统领武艺最高。”
淮乐呼吸一紧。
那边的荣王正要得意,却听旁边的宁朝阳又开了口:“侯爷此言差矣。”
李景干侧眸看她。
她拂袖出列,站在御前拱手:“宫中向来不缺武艺高强之人,但大统领乃十二统领之首,微臣以为,武艺是次要的,能合理安排调度防卫才更能护陛下周全。”
“哦?”圣人道,“以宁爱卿之见,还是徐统领更为合适?”
“正是。”
“宁大人此言。”她话还未落音,李景干就接了过去,“——是说只要研习好宫防调度,随便是谁都能当这大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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