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领命而去,结果刚出府外,就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官骑着马来了。
“在下程又雪。”她道,“奉宁大人之命,特来拜会定北侯爷。”
这么巧?
陆安欣喜地引她进府,以为交了差侯爷会高兴。
谁料李景干看着行礼的程又雪,眼里的神色竟是更阴沉了些。
“有劳程大人。”他道,“这上头有些名字笔画残缺,不知你可有办法。”
程又雪原战战兢兢地上前,看了一会儿文卷上的破洞,倒是冷静了下来。
“就残部看来这可能是神、绅、坤亦或者伸。此人籍贯穗城,穗城信奉神明,取名会避讳掉神字,再照前头的笔画习惯来看,绅字比伸和坤都更为接近,应作方元绅。”
陆安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扯着军师的衣袖小声道:“她是怎么这么快就想到所有形近字的?”
司徒朔嫌弃地收回衣袖:“术业有专攻。”
将才绝不该事必躬亲,而该是知人善用。宁朝阳一早就知道他身边没有人能做这种文字细活儿,所以才举荐程又雪。
逼他做交易,又给他极为细致体贴的安排,让人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李景干垂眼,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61章 要么在身边,要么在黄泉
五月好风光,上京的少年人都相约着赏景游湖、击鞠斗鸡。
而淮乐低眸看下去,就见宁朝阳一身官服站在阴影里,面容恭顺,目光灼灼。
她道:“定北侯此人,向来以怜下惜才之心服众,抚恤粮一案交到他手里,自是比在荣王手里要好得多。臣会跟进此事,一定为我凤翎阁洗清污名,讨回公道。”
先前的迷茫和糊涂好像只是她的错觉,这人重新站上来,还是先前那副可堪大用的模样。
淮乐觉得很欣慰:“有你这话,本宫就放心了。”
宁朝阳上前,将查到的李景干相关都放在了她手里。
“殿下想必不知微臣与定北侯之间发生过何事。”她道,“臣都一并写在里头了。”
淮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边:“你的私事,其实也不必都与本宫交代。”
“后宅中事方为私事。”宁朝阳拱手,“事涉权贵,臣半分不敢隐瞒。”
说罢,双手举过额头,与殿下行了大礼。
“臣年少狂悖,不懂分寸,幸得殿下包容厚爱、不计前嫌。臣愿为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淮乐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轻叹了一口气:“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曾爱过一个人。”
宁朝阳眼睫一颤。
殿下是她见过的皇子皇女里最冷静清醒的一位,荣王尚会沉迷享乐,淮乐却是每日都在用功,要么在朝堂上争权,要么在圣人面前争宠,只要眼睛还睁着,殿下就绝不会让自己的时光虚度。
这样的人,也会爱上别人吗?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武艺超群,朝野当中无人能敌。”淮乐依旧端手坐着,眼里却渐渐带了笑意,“那时候他越过宫墙来看我,那么多守卫,没一个发现了他。”
宁朝阳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连宫墙都敢翻?
“他给我带过醉仙斋的好酒,也带过春日里最好看的桃花,他教我舞剑,也陪我罚跪在玉阶之下。那时候我意乱情迷,觉得只要能嫁给他,那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忆起往事,淮乐眼尾浮出些笑纹:“是不是比你还傻?”
宁朝阳想点头,又觉得不合适。
“不必顾忌,我知道自己当年的德性。”淮乐坦然摆手,“在他出征的时候,我给自己准备了嫁衣,还给他缝制了一身铠甲,说他若是死在了战场上,那我就穿着这身嫁衣与他的灵位成婚,而后陪他去长眠于地下。”
瞳孔微震,宁朝阳这会儿是真想点头了。
她痛失所爱还只说给人补个正室之位,殿下这倒是好,直接就要殉情?
“那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淮乐垂眼,“他平安凯旋了,身边还带着个姑娘,说是怀了他的骨肉,所以他要许她一场婚事。”
宁朝阳:?
这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人的感情是这世上最脆弱最易变的东西,不管开头有多美好多甜蜜,结局大多都是一片狼藉。”
笑意消散,淮乐认真地看着她道:“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就是钱财和权势,男人可以玩,但不可以信。”
宁朝阳总算明白了那日殿下为何会那般激动。
她也为殿下感到不值,当即就气愤地问:“您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在哪儿?”
“在黄泉。”淮乐温和地笑了笑。
“……”
收回了自己多余的情绪,宁朝阳朝淮乐行了一礼。
吾辈楷模,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行了,你去吧。”似乎是说了太多,淮乐有些累了,撑着眉骨道,“待那边有消息了再来回禀。”
“是。”
离开公主府,宁朝阳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凤翎阁。
程又雪已经把李景干给她的名册都核对了个清楚,见她来,立马捧出一份文卷:“下官都默写好了。”
宁朝阳接过来扫了一眼,微笑颔首:“做得不错。”
大盛对抚恤粮看得很重,所以名单一般来说是不会出错的,可这册子上核对有误的兵眷个数,只一个太平村就有两百余之多。
先前去闹事告状的那些兵眷有部分人就来自太平村,秦长舒审问过,他们没有撒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远走上京想要讨个说法。
宁朝阳想了想,问程又雪:“定北侯看完?????可有说了什么?”
程又雪摇头:“下官只见了侯爷一回,之后就只他身边的军师来与我说话。”
戒心还挺重。
她哼笑,转头就命宋蕊去找华年,让华年提前去探一探那太平村。
此事症结多半在当地的里正身上,籍兵眷时钻空子让人矫名冒领,若能将犯事的人抓着,那凤翎阁最多也只算受人蒙骗。
“太平村?”路过的沉浮玉突然停下了步子。
宁朝阳抬眼:“你熟悉?”
“这能不熟悉么,我跟我哥五岁之前都住那儿。”她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难道没听我哥说过?”
“没有。”
程又雪在旁边看得很迷茫:“沈大人的兄长是?”
“禁内御医,沈晏明。”宁朝阳道。
沉浮玉哟了一声,当即凑过来:“您还记得他的大名呢?我还当你俩已经是前尘往事,各自不识了呢。”
宁朝阳皮笑肉不笑:“我也以为沈大人和他已经是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们……?”程又雪更迷茫了。
沉浮玉往她旁边一坐,勾着她道:“小姑娘刚来凤翎阁,不知道事儿吧?我和我哥还有这位宁大人,从七岁开始就是邻居了,打小一块儿玩大的。”
“原本呢,这位宁大人是能当我嫂子的,可惜她害死了我们的亲舅舅,他们两人就再无可能啦。”
宁朝阳眼皮都懒得抬:“沈大人看起来很闲,既然很闲,不如就由你替华大人跑这一趟吧。”
说着,手里的印鉴一盖,就将调令塞到了她手里。
沉浮玉脸绿了:“那么远,我不想去。”
“阁里的事,只有你能不能做,没有你想不想做。”宁朝阳和蔼地道,“不想做会被弹劾革职哦。”
顿了顿,跟着补充:“不能做也会被弹劾革职。”
第62章 她不能让他死
说来说去,就是想把她弹劾革职!
沉浮玉气得站了起来:“宁朝阳,你不讲理。”
说得像她自己就讲似的。
宁朝阳往椅背上一靠:“我劝你快些去,且好好查查莫要隐瞒遮掩,不然万一祸及家门,我可不会再救你。”
沉浮玉一愣:“此话何意?”
她不耐烦了,摆手就让宋蕊送她出去,连着行李一起给她塞上马车,径直送出城外。
事情有人办了,还没人跟她作对了,程又雪以为宁大人会舒坦不少。
但抬眼看去,宁大人别说笑一笑了,神色甚至比先前还更严肃些。
“又雪。”她问,“你离开将军府的时候,那个叫陆安的副将还在府里吗?”
程又雪摇头:“他早上就出去了,说是侯爷有差遣。”
宁朝阳闻言起身,顺手拿起块腰牌就大步往外走。
程又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了两步完全跟不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大人的衣角消失在凤翎阁大门外。
她的官帽还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官服也还堆在一旁。
程又雪疑惑地想,不是公事?
可若不是公事,宁大人又怎么会急成这样?
·
镇北将军府。
两盏茶搁在桌上,一盏满的,另一盏却已经空了。
沈晏明捏着拳头看着对面这人,心情甚是复杂。
“侯爷是想秋后算账,怪我当时得罪?”他按捺不住开口问。
李景干倚在檀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杯子里根根倒立的茶叶:“你当时得罪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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