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阳以为她是没了剑反应不过来,冷着脸就招来了附近巡逻的城防。
“当街行凶未遂。”她道,“押去牢里听审吧。”
“是。”
江亦川眉心皱了一下。
他打量了她一圈,见她也没伤着哪儿,才道:“你的伤只是松了些,又不是全好了,怎么还到处跑?”
“随便走走透口气。”她下意识地答。
关酒说她的行为有问题,她是不认可的,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办公事。但面对江亦川,宁朝阳莫名就不太想让他知道那些。
好在小大夫也并不好奇,他只是道:“城里有什么气好透,大人若想散心,不妨往城外走走。”
城外?宁朝阳想了想:“也行。”
他先前总去花明村看诊,突然不去了,也没跟村民们说一声,心里想必还惦记着。
她很体贴地就让车夫直奔了花明村。
四月芳菲尽,路边的桃花在地上铺得厚厚一层。
江亦川往窗外看得出神。
宁朝阳有些好奇,她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就见一个农妇带着三四个垂髫小儿,肩上还挑着满满两桶水,水桶已让她举步维艰,那三四个孩子偏还不听话,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撞了她一个趔趄。
看了看小大夫那微微皱起的眉,宁朝阳心里了然。
她当即喊了一声:“停车。”
江亦川怔然回头,就见这人一改先前的冷漠,竟是亲自上前去问了那妇人住在何处,然后替她拎起水桶,放在了华贵的马车上。
四个孩子也嘻嘻哈哈地挤了上来。
“抱歉抱歉。”农妇连连拉住他们,脸上满是疲惫。
“无妨。”宁朝阳道,“你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她登时感受到了来自小大夫的、炙热而感动的目光。
愉悦勾唇,宁朝阳抚了抚鬓发。
她看了一眼这些孩子,有些疑惑地道:“都是几岁?”
“这个三岁,这个三岁半,这个四岁,这个五岁。”农妇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宁朝阳就是听得有点迷糊:“三岁……和三岁半?”
怎么生出来的?
察觉到了她的困惑,江亦川轻声解释:“花明村是先圣盛赞的忠义村,这里的人代代入伍从军,村里没有年轻人,只剩下些老弱妇孺,若不相互照顾,他们会难以存活。”
这四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一个是妇人亲生,其余三个长得都没有丝毫相似,许是父亲征战沙场,母亲又遭遇了不测,才辗转落到了别家。
他像只是随便说说,但宁朝阳却听得一愣。
“你们村的人,大多都姓胡吗?”她问。
妇人点头:“是姓胡。”
镇远军别称就是胡家军,他们很多人都来自同一个村落,彼此熟悉信任,所以上战场一条心,不退不跑,逢战必胜。
胡山的案子是不归她管的,她问到这里就已经可以了。
但,也不知是被旁边小大夫的菩萨心肠传染了还是怎么的,宁朝阳鬼使神差地就多问了一句:“大嫂可认得胡山?”
第38章 叫我好等
“胡山谁不认得?”那农妇一听就道,“他打了好多胜仗呢,为人又厚道,我们村门口那条路就是他拿封赏修起来的。”
“他家里本来就穷,得了些银钱也没修屋子,全花在村里了。”
宁朝阳听得茅塞顿开。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那村民们的行为就解释得通了。
她没有继续再问,开了话头的大嫂却是停不下来了:“胡山那么厉害的人,应该能当个将军的,可惜被人诬陷叛国,关牢里去了。嗐,那些奸臣会有报应的。”
江亦川微微一惊,抬手想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奸臣本臣平静地听完了这句话。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怎么就知道胡山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那农妇丝毫不觉危险,只?????笃定地道:“这谁不知道?胡山压根不可能叛国。”
“大嫂与胡家人很熟?”
“倒是不太熟。”
“那?”她微微挑眉。
意识到面前这个姑娘可能觉得自己在胡诌,大嫂严肃了起来。
“我们花明村祖祖辈辈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她道,“他胡山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所有人的英魂都在敌军的刀剑上飘散不去,他七岁就成了孤儿,与别的孩子一起日夜在祠堂里嚎哭。”
“诬陷他的人压根没有来过我们花明村。”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痛苦,自然也不会理解我们的忠心。”
马车到了地方,骤然停下。车厢里放着的桶一晃,水淌出来浸湿了宁朝阳的裙角。
那大嫂回过神来,连声与她道歉,带着水桶和吵闹的孩子们就下去了。
水从绣鞋尖儿上滴落,浸染进厚实的地毯里,变成了一个深色的点。
宁朝阳兀自坐在阴影里,半晌也没有吭声。
之前的胡山案对她而言只是一捆卷宗,而现在,这捆卷宗突然活了,一笔一划飞溢而出,慢慢勾成了一个跪在祠堂里大哭的身影。
有仇恨的人是不会投敌的。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有些烦躁地皱眉,她想把沾湿的绣鞋踢掉。然而刚一动作,面前就蹲下来个人。
江亦川俯身下来,轻轻按住了她的鞋面。
雪白的衣袖随着动作堆叠到了地上,他低着头,拿帕子仔细地擦拭她的裙角和绣鞋。
宁朝阳眼睫颤了颤。
面前这人神色很柔和,他不知道什么胡山胡海,也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他只看着她鞋上的水渍,思索着能不能拭干。
燥郁顿消,宁朝阳拉过了他的手。
“好了。”她说,“外头就是花明村,我陪你去走走。”
她以为这小大夫会高兴,谁料他竟是没动,还摇了摇头:“不去了。”
“怎么?”
“原是想让大人来散心,可大人好像不喜欢这里。”他皱眉,“回去吧。”
她没有不喜欢这里,她只是觉得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朝阳叹了口气。
马车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头,飞快地开始往回跑,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似乎在安慰一般。
笑话,她堂堂一个女官,用得着别人来安慰?
……还真用得着。
心里好像有块又皱又破的布,被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揉着,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就慢慢习惯,褶皱平展,脏污脱落,春风一吹,那块布就柔软如初。
宁朝阳托腮微笑。
她突然问:“江大夫,我背后这伤如何了?”
江亦川实诚地答:“走动和躺都没有问题,但还是不能背重物。”
“甚好。”她轻轻抚掌,眼尾上扬,“那今晚——”
她没往下说,只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
江亦川手指缩了缩。
身为一个外室,最应该做的事自然就在床笫之间,他有了解过,也一早有准备。
但真当提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抵触。
面前这人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又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良久之后,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
红烛纱帐双鸳鸯,宁朝阳的别院里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奴仆们忙里忙外地布置着,连花坛里新长的药材上都被系了一截红绸。
江亦川泡在浴池里,看着许管家在旁边往水里撒花瓣,略微有些无奈。
“非得要如此?”他问。
“这事儿可不能轻慢了。”许管家笑眯眯地道,“您放心,我们也就是这会儿还在这里碍眼,待晚些时候一定退得远远的。”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是局促不安。
这哪像两人情投意合自然而然,分明就是要他洗干净去侍寝。
“主子。”紫苏在他身后,借着搓背的动作递给了他一个小纸包。
江亦川定了定神,接过来握在了手里。
“走,再去提些热水来。”许管家招呼忙碌的奴仆们。
紫苏跟着起身离开,湢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江亦川盯着水面上的花瓣看了一会儿,眼眸里露出些许嘲弄。他冷着脸起身,想去够旁边岸上的外袍。
背后突然哗地一声大响。
瞳孔微缩,江亦川转身,脸上的冷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被她仰着头欺到了眼前。
宁朝阳双眸含笑,伸手攀住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水花四溅,她薄衣湿透,一张脸脂粉不施,清丽无双。
“叫我好等。”她呢喃。
耳根飞红,江亦川捏住她的手腕,眼里急急地拢下些清澈,不甚自在地道:“你……”
怎么直接就进来了!
“我再不进来,怕你就把皮给搓掉了。”她笑。
纱幔低垂,热气氤氲,江亦川僵硬着身子站在水池里,觉得这场面甚是荒唐。
大盛就算是男女同位,帷帐之事也该男子主动些才是,结果面前这人倒是好,径直就将手搭上来,勾住了他的脖颈。
他突然就想起那日宁肃远说的话。
-别看她年纪轻,不知道都玩过多少男人了,你这样的愣头小子,哪里合她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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