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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 (第四世)


  “这处临河凉快,你趁热再吃些,一会儿我拾掇完院子里练会儿刀,累了一日都早些安歇吧。”
  看着他铺床收衣的宽阔后背,又被那车轱辘的话茬赶着,赵冉冉全然插不了手。
  翻山行路一日,她也实在是脚踝都酸疼了,若非广陵晚市那般繁华热闹,怕是早就该回来歇着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顺手,堂屋槅门被少年阖上了。
  南下同住时,隔着屏风他也从未来扰过,立在结了幼株的丝瓜架下,赵冉冉随手取下带了一日的面纱。
  石凳上被人铺了层麻垫,桌上霁月斋的藕合散着焦酥的香气,她朝石凳上坐了,夹开半块金黄油亮的藕合,试了试温度后,就朝嘴里送去。
  肉腥被莲藕的香气盖了,葱料拌的正好咸鲜不腻,还浸了较别家更重的雕花香气。
  对岸柳树荒草颇高,只间隔老远夹杂着一二户人家,那处的地价也算是全广陵最低之处,多是些穷困无依的老弱外乡人,远远的也挂着几盏半亮的大红灯笼。
  河面波纹泠泠,将星光灯光揉碎在一起,一阵阵拍打在脚下洗衣的土阶上。
  腹中已饱又寻着了银钱,此刻闲静下来,她看着丝瓜架下傍着新生幼苗挂着的泛黄灯笼。
  同院里那只一样,皆是用细竹条自扎的,蒙了双层的泛黄旧纸。
  只是旧纸上仙人驾鹤、游龙翩跹,从九天云霄上直冲下万丈红尘,气势如虹却只以黑白着墨。
  就像他那人淡薄苦读的性子一样,叫她一望便移不开眼去。
  酸涩涌入眼眶,或许她是娇养惯了,又金莼玉粒受不的苦,心性软的连自个儿都厌烦。
  这一点上,她远不如心中所想之人。
  纵然当年他被赵家人当众奚落,被自己的父亲评过文章绝世字墨寒酸,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悉数应承。
  如斯君子,世上能有几人。
  她目含忧色,略叹了口气放了筷,视线扫过石桌上那个布网兜子时,便疑惑着伸手去解开了。
  青花瓷纹饰素雅,颈项细长刚好一握。
  自己何时买过这个?
  揭开木塞瓶封后,立刻溢出一股子清冽甘醇的酒香。正是霁月斋配菜的名酿—桂花琼露。
  是他买的?
  河风悠悠,夜色如墨。
  去岁的糖渍金桂混入糯米酒里,再朝地下埋了历经冬春二季发酵。
  外祖母嗜酒,那年开她玩笑,哄着她第一回 饮的就是此酒。同雕花一样的度数,只是初饮甘甜馥郁,也没有任何黄酒的涩口,若在盛夏冰镇了便极是解暑,好似将人引入一大片金桂秋意中。
  指尖摩挲着柔腻瓷瓶,上一回桃源村饮酒那夜的记忆浮现,赵冉冉下意识抿唇,抬眸扫过堂屋紧闭的槅门。
  已经有三月了吧,药性该是早就褪干净了。
  心下忧思烦乱,又兼琼浆实在诱人,她终是捏着瓷瓶细项,朝嘴边浅浅送了半口。
  她从小时起就比旁人畏寒些,这一口下去,顷刻间肺腑血脉间就舒泰起来。
  一刻后,桂花琼露的瓷瓶就空了一半,赵冉冉起身撤走石凳上的麻垫,心绪积聚,她也没了顾忌,连面纱也未带就开了回堂屋的槅门。
  她快步去了东屋抱过那把七弦,再经过堂屋时,果见不大的庭院里少年翻飞如电的身影,也就放下心去抱琴回了屋后。
  临河席地盘坐,抱琴于膝,堆积的心绪随指尖铮铮流淌,抹挑勾撮,把一曲柔婉哀切的‘长相思’奏出乱世离人的悲怆。
  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液,她默然拂去琴徽上水色,尾指掠过十三徽上的陈旧残缺时,刹那间心悸山海般袭来。
  到了应天,就真的能再见到承泽哥哥吗?
  又或许,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都寻不着了……
  毕竟世道离乱,他一介书生真的能自保吗?
  迷蒙低泣间,隔着堂屋门乍然响起段征的声音。
  “热水我留在灶上,东屋茶盏也都是干净的,时辰不早了,阿姐你也莫太晚歇。”
  她忙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下泣音低声应了两句。
  夜深人静,桂花酿的后劲才出来,赵冉冉落干眼泪,行路步履有些不稳,只是还能克制着放轻手脚。
  大悲伤身,神志混沌的厉害,好在东屋留了盏菜油灯,她扶墙朝着孤灯顺利摸进了屋里,抱琴一下摔坐在已经清空的木床上。
  长久地望着墙上茕茕孑影,不知不觉那道影子渐渐变幻,胡乱歪躺下去后,赵冉冉抱着琴顿时陷入黑甜。
  弦月高悬,庭院内外一片寂静无声。东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高大人影顿时被油灯拉长了打在西墙上,子夜微凉的风从半阖的菱窗吹入,将那人影吹得摇曳妖异。
  卸下了白日的温情朗然,段征脸上再无一点他这个年纪的朝气青涩,英挺秀美的五官里恢复了他一贯的肃杀漠然。
  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床侧,从头到脚地细细将人打量,目光毫不客气地停在她半张褐面上。
  瞧见她额上隐隐薄汗后,他扬唇一嘲,想着反正自个儿也从没喜欢过什么女人,若是能真娶了她,算来还是比杀人越货更合算百倍。
  有些粗暴地将那琴随手丢弃在地上后,他又将窗搁下,回身时‘呼’的一声吹熄了桌案上的油灯。


第25章 作戏
  暗淡月色透过菱窗灰蒙蒙地照进东屋里,光亮大部分斜斜打在墙角成垒的书册上,那家七弦琴轸朝下同泥地相触,木质纹理上清辉流动。
  而月光再照过些时,塌上树影憧憧的,被面凌乱踢作了一堆。
  从身后侧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少年呼吸愈发急促,他将头紧紧抵在她肩上,又尽量克制着同她保持着距离。
  暗夜里,冷厉肃杀一双眸显已有些情动,狼一般地始终紧盯着女子玲珑小巧的耳垂,仿佛是透过这点子雪色,才能在幻想中实现此刻积压的攻城略地。
  平生第一次对女人开了窍,临门一脚了,他却碍于大业还是放弃了。
  一刻后,他猛然将鼻尖埋进赵冉冉如云的乌发中,狠吸了一口后,周身一松神情木然地仰面躺了。
  ……
  第二日一大早,赵冉冉睁开眼时,觉着身后有异样,转过身时正对上也状若初醒的人。
  脑子里空白一瞬,等她视线朝下,扫过少年苍白坚实的胸膛上那一道道交错的陈年旧伤时,鼓起勇气抖着手朝被子里摸了下。
  她的衣衫呢?!
  “你、你为何会在此?”睡意一瞬间被全然吓醒了,她抽过薄被裹了自己就朝墙面贴去。
  连那半张褐面都不及遮了,质问的话一出口,嗓音绵软的几近于哑。
  听了这音调,两个人同时一怔,只是赵冉冉是一下就垂头红了眼睛,而她身侧一并跟着坐起的段征却是心下一跳,耳边不由又浮现起昨夜那些喑哑难耐的声调,连带着胸腹也窜起热意。
  他分明还什么都未做,她就一副贞洁烈妇泫然欲泣的模样。段征假意揉了揉眼睛,心里头庆幸自己昨夜的决定。
  男女之事他虽没历过,见的却多。
  这档事,未必比行军打仗要容易多少。上策攻心,下策攻身。
  眼下他还是得多费一番功夫,才好得手的。
  “应该还是上回的药性嘛。”段征盘腿坐正了,手长脚长地大喇喇地伸了个好大的懒腰,“昨儿起夜我见你屋里油灯未熄,才推门就被你强拉进去。”
  和煦的晨光暖融融地遍洒在他肌理分明的宽肩长腿上,没有被褥的遮挡,少年面色坦荡地编著。
  “门槛上绊我一下,你还一口磕在我肩上了,现下还有些疼呢,阿姐难道不记得了?”
  说着话,他凑近了些,温和的笑里掺着点揶揄,刻意压低了左肩,与她瞧那上头的痕迹。
  “不会的。”赵冉冉一面喃喃低语,一面朝他左肩乜了眼。
  但见两道粗长的旧伤交杂间,当真有些几颗牙印,其中一颗牙印颇为尖利,正与她左上虎牙相应。
  “怎会如此,我们…我们这是……”赵冉冉神色痛楚,皱眉颤身地下意识咬上自个儿唇角,微尖的虎牙外露着,俏皮着同她凄楚容色反差颇大。
  “好了好了,阿姐要哭,也先瞧清楚了再哭嘛。”段征安抚着借机又凑的近了分,待后者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又抬手她连人带被子突然抱紧了怀里。
  “我这辈子没待人好过,阿姐,我知道你现在瞧不上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可是…冉冉,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想娶你过一辈子。”
  隔了条被子,赵冉冉被他抱的紧,才从未曾失身的庆幸里松懈下来,一颗心又为他突如其来的剖白悬了起来。
  明明该是半真半假的话,他说的断续磕绊,只是语意中的希冀赤诚连他自个儿都有些讶然。
  原来自己对女人演戏,还挺能无师自通的。
  怀里人红着眼愕然怔楞的模样实在可怜,他禁不住低了头去飞快地朝她完好的左颊上‘叭’得亲了一口,而后喘息渐粗地展开胳膊牢牢的将人扣在身前。
  这一口亲的压抑而响亮,听着窗外朝气十足的翠鸟啼鸣,赵冉冉却一下子忆起昨夜那些斑驳零碎,一时间泪水被脸上的热气蒸腾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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