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薛长亭眉飞色舞。
“我暗赞大少奶奶有眼光,做生意的事情薛某敢讲一句,只有我让他人吃亏的,没人能让我吃亏的。不过才五两跑腿费也太少了吧?五十两还堪堪合适,她一定不晓得我的身价。哈哈,自往脸上贴金了,贴金了。”
抽科打诨一阵,见无人理会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姓薛的又正色道:“但我瞧着这东西是个好货,又听大少奶奶说急用,不敢贸然答应,就多问了她几句。她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愿讲,不过薛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套出她的话。她方才讲了她想去找那位张天师求几碗灵验的符水给大少爷喝,指望他的腿能好起来。她还说本来是想请天师来府中亲眼看看大少爷的腿,可大少爷曾在朝中为官,读了很多书,根本不信这些半仙,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到时候偷偷弄给大少爷喝。我一听是这么个情况,也婉言相劝大少奶奶,但她很执着。咳,薛某见状,只好推脱说我近日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汉阳城,本地小镇子恐也寻不到识货的当铺,待到我要去汉阳城了再来拿这东西,她才作罢。”
屋子里静谧如斯。
郁齐山噢了声,打破沉默,道:“原来是这样,嫂子这真是病急乱投医啊。”
“可不是么?”薛长亭又重重地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夫人要责罚,就请责罚我吧,”
说罢,他以头叩地,迟迟没有直起身来。
非是要等冯慧茹一个结果。
冯慧茹看向芦花,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芦花张了张口,“娘,我,我……”
郁齐书见她结巴,知她脑子不够用,暗自叹息,代她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薛先生所言应该是真的。我就奇怪,日前,她反复问我宫中那些巫蛊之事是真的吗?灵验不灵验?我曾回她道,这些都只是女人们天真的想法,鬼神之事从来不可信,所有都是事在人为,也是因此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禁绝这种事情。但可悲哀的是,屡禁不绝---原来,这些都是她的试探。”
冯慧茹怀疑地看向芦花,“若是为齐书好,你直接给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偷?”
芦花心中一喜。
听这口气,婆婆像是有些相信了。
到此时,再迟钝,她也已经领悟到了郁齐书和薛长亭那一番话的深意,遂垂着脑袋,沮丧道:“每天我去给婆婆请安,本来是想开口向您借的,可我胆子小、脸皮薄,终究没敢。那日就是鬼迷心窍了,看见婆婆妆奁里诸多金银首饰,就开始了打主意。不过当时拿的时候我多了个心眼儿,心想这些东西都摆在外面的,恐是婆婆常用之物,少了一件,定然很容易发现。但是压箱底的宝贝,一年半载都难得去瞧一眼,我就想,不如借来应急。等到时候等齐书的腿好了,他一高兴,我再趁机说出这事儿,玉如意赎回来的钱自然就是他出了,便能圆了这件事情。情况就是这样,婆婆要打要骂,芦花定然本声不吭,指望您能别再生气了。”
小两口一唱一和,郁齐书再道:“我不信鬼神,早给她说过,如果求神问鬼真的有用,那当初母亲为了我吃斋念佛,我早就能下地走路了。世上所有自称天师、半仙的,统统都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倘若他们真这么厉害,是神仙,不是该六大皆空,怎么还会贪恋凡人这些黄白之物?她多问几次,我还严厉斥责过她,只觉她有些着了魔似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弄银子,打起了母亲的注意。”
冯慧茹听罢,久久闭口不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芦花和郁齐书都心中忐忑,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讲得太多了?所谓言多必失啊。
忽然---
“啊,说来,薛某想起一事。”安静的房间里,薛长亭突兀地高声道。
一屋子人都看向他。
冯慧茹目光凶恶,怪他多嘴多舌。
薛长亭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容道:“禀夫人,数日前薛某跟周管家交接财务账簿,薛某核查账簿的时候犹记得,每月账上都有一笔大少奶奶月例银子的开支。怎么?听了大少奶奶先前的讲述,似乎,大少奶奶并未领到这笔银子啊。”
所以,才要想法子搞银子,连“偷”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他说着,脸上目中都满是疑惑,一点儿不掺假。
此话一出,屋中针落有声。
芦花心跳如鼓,回头去看看床上的郁齐书。
郁齐书迎视着她,眸光微闪。
郁家的内账向来是管家周保在负责,他既管现银,又管记账。如果薛长亭所说属实,必定有人贪墨了这笔银子。
虽然一个大少奶奶的月例也不会有很多,但恰恰就是不很多,就不够扎眼。加之芦花在郁家不受待见,无人关心她,被人贪墨了月例便也不容易发现---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关节。
是谁?
不外乎一人。
冯慧茹出身好,又是郁家正房,完全没可能指使周保做这件事情。
所以,只能是周保。
周保是冯慧茹的娘家人,他若中饱私囊,监守自盗,那这郁家的掌家夫人第一个该承担责任。
但是,还有一点可能,那就是---薛长亭是在诈!
他在无中生有,不过是借此打岔,好将现在这件尴尬事儿翻篇儿了去!
即使冯慧茹查了帐,发现账簿很干净,事后她肯定也不会像此刻这样大动干戈要对芦花怎么怎么着了。
现在一屋子人这么尴尬地杵着,僵持着,始终不是个事儿。
所以薛长亭在赌,赌冯夫人不懂帐,赌她对周保百分百信赖,赌她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查过账簿,如果赌瘾了,那么冯氏的正常反应就是将芦花的事暂放一边,赶紧回去看看周保的帐到底有没有这笔虚增的开支,毕竟这会儿有外人,有下人,还有二房的郁齐山在,都听到了,关键时刻,保住她自己的脸面才是最重要的。
薛长亭觉得他似乎赌赢了,因为冯慧茹并未立刻反驳他的话,而面色微微变了。
芦花也在暗觑冯慧茹,见她娥眉微拧。
芦花也苦于此刻难熬得很,如在热锅上的蚂蚁。
咬咬牙,她抬头看向薛长亭,口中讶道:“有这种事情?可是我并没领到什么月例钱啊?薛先生,请问,你看到的账簿上我一个月该领多少银子呢?”
薛长亭暗自一笑,面上拖长声,“这---”好似难以启齿。
随后他眼神儿老神在在,游目四顾。
瞟到郁齐山,他低着头别着脸,双肩微微耸动。
想是在憋笑。
亲如兄弟,他如何不知他在做戏?在请君入瓮?
更喜的是这位大少奶奶很上道。
听她还在那嘀咕,其实说是嘀咕,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要是有这笔银子,这几个月存下来,说不定我已经存够钱请到那张半仙至少能上门来给齐书看一下了。好歹让我试一下,若不成功,我就另寻良医,总要把他的腿治好。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第100章
“芦花---”他喊, “你过来让我看看。”
芦花一晚上都没让他看见个正面。
打了盆滚烫的热水来,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木架子旁, 拿着浸湿的罗帕捂脸。水冷了换水, 帕子冷了再丢进热水里烫热了再用, 捂了左脸捂右脸。
屏风被撤掉后还没还原, 芦花在屋子里做了些什么,郁齐书都看在眼里。
她从傍晚时起就躲着他不让看,大半时间都把自己笼在屋里的阴影里, 孤寂又落寞, 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晚饭是清箫端给郁齐书的。
床上搁一张矮几,饭菜放在上面, 他自己拿筷子吃的饭。除了就餐的地点是在床上, 他跟个正常人没两样。
清箫出得门来,忍不住瘪嘴。
原来少爷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啊?他竟不知道。
那他干嘛每顿还要大少奶奶喂到他嘴边呢?
人躺在枕头上,头都懒得抬一下, 等着勺子凑近, 少奶奶还要轻哄“张嘴”,他才不情不愿地微微张开嘴巴,跟哄个孩子吃饭没两样, 少奶奶也是好耐心。
嘿,大少爷这懒的,也不怕呛着么?
个大老爷们儿的,手没断, 能自己吃饭就自己吃哩呗!
郁齐书又喊:“杨芦花, 你听见没?赶紧过来让我瞧瞧!”
明显有气了。
芦花只得放下帕子, 磨磨蹭蹭, 挨过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床前光线昏暗,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
“你把灯台给我。”
“哦。”芦花就又转身去将桌上的烛台端过来递给他。
郁齐书一手擎着烛台,一手将她再拉过来些,坐在他跟前。灯火高举,倾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看了又看,皱眉道:“怎么捂了半天不见消肿啊?你怎么在弄?”
芦花躲着郁齐书的目光不看他,只盯着他咫尺处的浓密睫毛看,屏住呼吸,感受着对面人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扑在脸上,自己倒红了耳根儿。
“就用热帕子捂着啊。”她道。
两个,一个,家里妈妈照顾太好,虽然是单亲家庭出身,但是这种治疗外伤的生活常识知之甚少。一个,是家里的大少爷,没瘫之前,不知人间疾苦,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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