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捡了有五六框。
看着挺多的,堆满了灶屋半壁墙。
直接当柴烧,大概可用一天。
这东西易燃却不经烧。
芦花看天色还早, 想着干脆回去换个大点的背篓来捡, 这时竹林外小道上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 驻足对她看了两眼后, 几步钻进了竹林来。
“是郁家的大少奶奶?你这是在……捡笋壳子么?怎么,你家缺柴烧啊?”
芦花的脸烧起来,呐呐地承认,“是啊,没柴烧了。那个……牛大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早不是什么大少奶奶了,谁家大少奶奶还捡柴烧?听着寒碜。
男人呵呵地笑了下,道:“我家柴多,谷草垛子就在屋后坡上,挨着香秀家那块坡就是我家的,还有一坡的谷草垛子呢。你要用柴禾,直接去我家坡上草垛子扯啊。这笋壳子又不经烧,你捡它做什么?浪费精力。”
芦花讪讪应道:“没事,反正我时间多。”
男的叫牛有年,四十来岁模样,一双略显浑浊的眼上下围着芦花打转,芦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不用客气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家只三口人,田多地多,每年收回来的柴禾都烧不完的,好多都烂在坡上了。”牛有年往前走了两步,伸脚踢了踢她的箩筐,眼睛又往她脸上瞅。
“呃……如果实在没烧的,我再来麻烦李大哥。”芦花拉着箩筐上的绳子往后拖了拖,掉落了几片笋壳子。
离得他也远了些。
见状,那牛有年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转,才松口:“那行吧,反正总之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不用这么见外,缺啥了都可以来我家要。”
芦花再三道谢。
男人终于走了。
芦花吁了口气,拿火钳将地上的笋壳子重新捡进箩筐里,想把框子捡满了今儿就收工,坡下那间茅草屋半开的后门被人一把拉得很开,“吱嘎”一声,芦花循声看过去,见里面走出来个端着饭碗的妇女。
她踏上石头砌的三步台阶,就站在竹林子边上,拿一双筷子梆梆地敲了两下饭碗边沿,然后便冲芦花大声道:“这是我家的竹林,你要捡我家的笋壳子,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
芦花认得她,正是之前那男人牛有年的老婆。
她有些不知所措,“牛家大嫂,我以为这笋壳子你们不要……”
“哼,你以为?你以为我们家跟香秀家一样,任你想用就用,想拿就拿?别人家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吗?你这么不见外!”
“喂喂,你怎么这么小气?”屋内牛有年正在洗脸,听到自己媳妇儿在后门外面怼人,手里湿帕子也忘了搁下,急忙出屋来相劝:“我才说了让大少奶奶尽管捡就是了,咱又不要那玩意儿……”
女人扭头对他吼:“就算不要,那也是我家的!我是想它给人捡了当柴烧,还是任它就这么烂在阴沟里,那都得看我的意思。”
芦花大概明白了。
估计之前牛有年同她攀谈,让牛大嫂想多了。
芦花抓起箩筐边沿,将一筐子快要装满的笋壳子重新倒在地上,悻悻地笑着道了歉,落荒而逃。
身后那两口子还在拌嘴,她钻进厨房,又关了后门,那两人才消停了。
回到厨房,看炉子里小火炖着的鸡汤也好了。芦花舀了一大碗,给婆婆端过去。
冯慧茹接过来,没立即喝,瞪着她,压低声:“都知道你的男人出门在外,很久没回家了,你就该离别的男人远些,更不能理会他们。看看,徒惹得一身骚了吧。”
就在房子后面半坡上竹林里发生的事情,一堵石板墙、一条阴沟隔着的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婆婆听见了。
芦花脸红耳赤,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委屈,有些不忿,“不过说说话而已。娘,都是乡亲,总不能不说话啊。”
“不过说说话而已?”冯慧茹一下子怒了,将手里的鸡汤往圆凳上重重一敦,低吼道:“你晓不晓得你一接他的话,就会让男人多想?他们会认为你是很好上手的!”
“……”
芦花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脸上冲,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
见状,冯慧茹闭了口。
芦花回了自己屋,趴在床上捂着嘴呜呜地又哭了一阵。
想想生活还得继续。
她撑起身来,狠狠抹干净脸上泪水,走到桌边拿起铜镜照了照。
眼睛有些红肿了。
出屋去端了盆冷水进来,用湿帕子捂了会儿,再照镜子,看见了自己一张洗干净后的脸。
白白嫩嫩,秀美妍丽。
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桃嘴,翘而挺的鼻梁骨,瘦削的尖下巴……哭过之后,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又俏又娇气的小媳妇儿模样。
不是她自恋。
即使穿得是粗布碎花衣服,扎两条辫子,瑕不掩瑜,只凭着这张脸,她在牛家村稳坐“村花”宝座,就是十里八乡也都找不到一个竞争对手,绝没有夸张。
好,不怪男人都是色胚,谁叫自己长得俏?
这罪名她喜欢背。
对着镜子,芦花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好看的脸蛋儿,要顾影自怜,却愣了愣。
烫伤的右手已经拆掉了纱布,手背上几条疤痕歪歪扭扭,像趴着几只难看的蜈蚣。
她有些惊慌地缩回了手。
伸手摸了摸那手背,感觉到粗粝滞涩的触感。
低眼,摊开双掌,翻来覆去地看。
原来那双白嫩青葱的手,掌心里已经磨出了四五个老茧。十根手指,指甲好久没修饰过了,指甲盖长短不一,不再圆润洁白。指甲缝里还留有前几日掰包谷桩时残留的泥巴污迹。而手指上的肌肤,色泽黯淡而黑,还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让这一双手,看着不再白腻细嫩。
这已是一双彻彻底底的劳动妇女的手了。
芦花双手捂住脸,颓然伤感一阵,然后去了厨房,给自己舀了一大碗干稠的红苕稀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她必须要尽量多捡点柴禾回来,同香秀一家熬过春夏两季。
第133章
自郁齐书走后, 芦花就再没一个人来过郁家大宅这片废墟了。
留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是满目焦黑。
两个多月过去,又经历了十来场雨水的冲刷,木质结构的郁宅, 除了大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和高高的地沿石以及屋瓦, 大多数的房梁、柱子和木墙板, 都化成了灰, 再经雨水冲刷,灰烬渗进了泥土里。
春天来临,这片原本木炭一样的焦土下竟然钻出来许多绿油油的野草, 长势还颇为喜人, 这里一簇,那里一丛, 掩映在残垣瓦砾中, 虽然尚未连成片,可是像绿色的花儿一样点缀其间,疮痍的焦土便看着已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芦花是第一次放眼好生看了看这片宅基地, 有些吃惊。
郁宅废墟被周围绿油油一片生气勃勃的良田沃土包围, 十分突出而显然,便很容易看得出它,竟然占地如此宽广, 起码有上千平米,那就是两亩地啊!
虽然知道郁家大,一间连着一间的跨院总让她找不到北,可她原来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 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兰苑里窝着, 到底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此刻站在高高的地沿石阶上眺望, 才对郁家之大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
回忆在郁家的短短一年时光, 好像梦一场。
这里原来可是牛家村人绞尽脑汁想进来、却不过是为了打分工,给郁家做下人的地方啊。
再大,再热闹,也成焦土了。
芦花一阵唏嘘。
只是,再往远处看,可谓沃野千里,郁宅废墟上星星点点的绿色,便显得还是有些太凄凉了点。
忽的就想,如果将这片废墟清理清理,搬走瓦砾石块,和那些没有烧透的木料,剩地上足有五公分厚的草木灰,正是大好的肥料,再把能翻的地翻两遍,不能翻的硬化了的地面,去河边挖些淤泥或者淘些泥沙回来覆盖上,不就是现成的大好的两亩沃土吗?
两亩地……芦花不敢想。
即使盖上一个两百平米的小院,剩下的地还有一亩多,种上蔬菜、豆子、苞米,算上清箫,一家五口人,哪还不够吃的呢???
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不过是想起了郁宅后面那一坡竹林比香秀家、比牛有年家都要大多了,她来捡自家的笋壳叶子,这总不会叫人说闲话了吧?没想象到竟有这意外收获。
接下来有事干了!
每日无事,春天也还没过去,花上十来天,抓住春天的尾巴,一切都还来得及。
芦花心里盘算着赶明儿就请牛武叔和桂香婶来帮忙,早点将这片废墟清理出来。她手里还有余钱,花上几十文找乡亲们买些种子和菜苗,尽快种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能吃到自家种的蔬菜了,以后也用之不竭。
想着未来顿顿都是新鲜菜蔬,不用再一日三餐用酸萝卜下饭吃了,芦花吞了吞口水,背上背篼,脚步轻快地往坡后竹林去。
“芦花!”
一进林子就有人喊她。
芦花定睛一看,是刘桂香,忙走过去打招呼:“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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