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沈长弈的吩咐, 殿内的烛火微弱的可怜, 让本该华丽辉煌的大殿显得万分阴沉,透着一股沉重的苍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殿内景象更加不清晰。千祈顺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观察着四周, 不知不觉便迈进了沈长弈的寝殿。
烛光不知映照在了什么东西上, 金光乍现, 让千祈的双眸猛然间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双眸, 眨了眨眼睛,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她步步轻缓,好奇地走了过去,却在终于看清的那一刹那神色骤变。
那是一顶完好无损的凤冠。金凤衔珠,流光溢彩。
那是她的凤冠。
她伸出白皙素手,轻轻摩挲着它。那日溅落在凤冠上的血迹早已被一丝不苟地清理干净。而且应当是每日被人悉心擦拭的缘故,色泽依旧精润, 不染一丝尘垢。
他一直在精心保管它。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 他怔怔然地盯着这凤冠, 口中低语喃喃着她的名字。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他唯一能用来怀念的东西。
她只觉心脏一揪, 发涩发疼。她终是有些不忍, 收回了手, 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猝不及防地, 视野中闯入了一身玄衣。
千祈慌忙抬眸,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沈长弈?”
沈长弈似乎并未发觉她方才的动作。他三两步走上前来,垂眸,敛去了漆黑眼眸深处的一丝阴沉。
千祈这才注意到,他此时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又似是特地沐浴了一番,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冽的淡香。
他是……特地为了她,才这般吗?
沈长弈看着她,轻声说道:“长乐殿明日才能布置好。今日……你便先歇息在此处吧。”
千祈愣了愣,看着这昏暗的寝殿,迷离的烛火,玄帐摇曳的床榻,双眸不由得微微放大。
他他他他……
沈长弈似是才觉察出这层意味,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本座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他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耳根处隐隐泛出一层薄红。
这应该是他成为妖皇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
千祈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
夜深。银勾漫照,月华流淌。
沈长弈和衣而眠,躺得很安静,呼吸均匀。像是因为身边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他身上的冷香侵人,却莫名地有些好闻。
就像松柏那般凛冽。
千祈在他身侧缓缓转过身子,一双明澈圣洁的双眸直直地对着他。
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沈长弈才能褪去那眸中的血色,那骇人的杀气。他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眉眼昳丽却又温和,宛如深山初融的冰雪,一如初见。
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千祈才能不顾过往的误解,不顾那些爱恨汹涌,不顾那些所谓的苍生使命,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
残忍的是,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她攥紧了冰冷的七绝刃。
时光走马,如指尖漏沙,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爱恨而停留丝毫。
夜色更加浓重,轻云浮来,半掩明月,周围的一切都那样漆黑,宛如掉进了一场沉重的梦。
月夜子时,妖皇陨灭之时。
千祈举起了七绝刃,冰冷的刀刃倒映出刺眼的寒光,杀气逼人。
她将七绝刃指向他的胸口。
这样的事情,她分明已经做过一次了。上一次,她那般果决,刹那间血花四溅。
可是这一次,她攥紧七绝刃的手在沈长弈的胸前久久停留,迟迟刺不下去。
千祈这才发觉,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护住苍生,便要她亲手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一个被害的人。一个她最爱的人。
她忍不住去想,难道沈长弈不属于苍生吗?天道要她亲自除去他,又算什么?
在她出神间,她手中的七绝刃突然散发出点点白色的莹光。千祈微微惊诧,不知这是为何。
就在这时,沈长弈腰间的玉佩似是受到感召般,竟然缓缓浮起,悬浮在空中。七绝刃散发出来的白色莹光缓缓流淌进了那玉佩中,两相交融,竟成了柔和温暖的金光。
千祈瞳孔骤缩。
那是沈长弈随身戴着的长宁佩,她认得的。
只是这金光……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的气息?!
金光萦绕在她的心间,打开了一段负着枷锁的记忆。而似乎有什么被尘封的秘密,即将呼之欲出。
/
世有祭神日,神山上天梯打开。据说九天神女届时会在天梯尽头,为每个虔诚祈祷的凡人带来祝福。
祭神日百年一遇。而那一年,沈长弈刚满十岁。
又或许说,是顾子清。
彼时的沈昭还是太子,并未即位,顾家仍是朝中肱骨,世人敬仰。一切惨案,血腥,仇恨,都还没有开始。
而当时的顾子清,已经饱读诗书,习棋练剑,受到顾府满门忠臣的熏陶,心中开始装着家国天下。
他还是个一身正气,单纯良善的少年。
难得遇上祭神日,又恰逢顾子清的生辰,顾夫人便带着顾子清前去神山,想为他求来神女的祝福,护佑他一世长宁,平安顺遂。
神山云雾缭绕,鹤径通幽,玉嶂高耸,圣洁的气息弥漫,仿佛能涤净心灵。
顾夫人带着顾子清来到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
天梯一望无尽,据说有足足一千级。需要满心虔诚,一步一拜,才能最终见到神女。
顾子清少时便体弱,千级台阶,更是受不住。顾夫人无奈,只好取下了他身上时常戴着的白玉佩,以此承载神女对他的祝福。
她用道士那里得到的方法,用锁灵幡为顾子清圈出一方天地,法术形成坚固的屏障,可保证三日内神魔不侵。
她的语气温柔:“阿清,你就待在此地,千万不要乱跑。三日之内,娘一定会回来的。”
顾子清十分听话,点了点头。
转眼间,已至深夜。黑暗笼罩深山,夜幕中有什么妖魔,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小花。花瓣舒展,微微摇曳,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那是小妖的迷魂术。只是当时的顾子清,根本没有能力识破或者反抗。
顾子清一时被迷惑了心智,双眸渐渐失焦,变得迷茫起来。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向那诡异的红花走去。
走出了屏障。
眼见小妖就要得逞,倏然间,似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阵清香袭来,顾子清顿时清醒。
而那小妖见面前竟是神女,赶忙落荒而逃。
顾子清转身,好奇地仰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圣洁动人的面孔。少女俯身,笑得烂漫,额间一枚朱砂滚烫而明艳。
顾子清不由得看待了,歪着小脑袋,喃喃道:“姐姐……你是神女吗?”
一时贪玩下来神山的千祈噎了一下,话还未经思考便说了出来:“你你你怎么知道?”
顾子清很诚恳:“因为你长得好好看啊。”
千祈:“……”
得,自己的身份就这般被套了去。
但是这少年灵魂纯粹得很,想来让他知道也无妨。于是月夜下,一个十来岁,一个上千岁的两人就这般神奇地相识了。
千祈素来调皮,少年也纯真,他们便一同去看夜空星河,去看漫山萤火。
“姐姐,你是神女,不是要给凡人送去祝福的吗?你下山,他们怎么办?”
“祭神日有三日,我就下来这一晚上嘛,不急的。”
“姐姐,你的祝福真的可以护佑我们吗?”
“是啊,我祝福了你,你此生便一定能有圆满的结局。”
“姐姐,都说神爱苍生,我父亲也让我以苍生为已任,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一次,千祈缓缓驻足。
这个问题太大,面对眼前纯真的少年,千祈不知从何给他讲起。
思忖良久后,千祈俯身,嘴角微微扬起:“所谓大爱,便是心怀良善,见众生苦而尽力相渡,历经血泪而九死不悔。”
而这一次,少年仰首,面色认真而倔强:“我一定会做一个心怀苍生的人,润泽九州。”
/
转眼已过半夜,千祈让顾子清安心休息,自己端坐在竹林前修炼一会儿。
她说,有自己在,没人敢欺负他。少年听她的话,便乖巧地在一旁睡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夜族皇子会在此时趁机下狠手。
高山的风猛烈而刺骨,吹动着神女的衣摆。只见黑暗中,一个苍白得可怕的手轻轻一挥,正在阖目修炼的千祈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夜九渊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狭长的双眸泛着诡异的紫光。他殷红的唇轻轻一勾,笑意魅惑而瘆人。
他来到千祈身旁,启动法阵,欲将妖神脉注入千祈身上。
他想,千祈身为神女,资质那般难得,若能催她入魔,搅乱三界,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还未开始,一个清脆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住手!”
夜九渊疑惑地回眸,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稚嫩的面孔上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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