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宗的营帐离她这边并不远。
富贵早就备好了一桶水,见主子手里拿着一个瞧着就很考究的匣子,猜到是公主送的,富贵嘿嘿一笑:“公主对您可真好。”
陈敬宗径直去了内帐。
富贵刚要跟上,陈敬宗道:“你去外面守着。”
富贵偷偷撇撇嘴,乖乖退了下去。
陈敬宗坐到桌子旁,背对着铜灯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她今晚才戴过的驱虫香包,白色缎面,一个是瓶活血化瘀的膏药。
陈敬宗抓起驱虫香包,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有点薄荷叶的味儿,反正如果他是蚊子,这味儿绝对阻拦不了他往她身上叮。
陈敬宗将香包挂在了床头。
脱下一身汗味儿的袍子中衣,陈敬宗快速擦拭了一遍。他也没有完全骗华阳,腰间确实多了一块儿淤青,不过不是自己人碰的,而是叛军里的一个小将领打得太拼命,枪头都断了,还在临死前戳了他一下。
这是陈敬宗第一次亲临战场,第一次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京城里人人都忌惮他是驸马是首辅家的四公子,叛军只会更急着杀了他立功。
坐到床上,陈敬宗打开膏药盖子,挖了一团,低头抹到那处淤青上。
膏药清清凉凉的,陈敬宗却走神了,想象着是她坐在身边,一边心疼地泪眼汪汪,一边温温柔柔地帮他抹药。
那画面,让他嘴角浮起一抹笑。
笑着笑着又摇摇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看到她为他泪眼汪汪一回。
长公主府的营帐,朝云、朝月把灯熄了,再在黑暗中服侍公主沐浴。
毕竟是军营,华阳没敢在浴桶里流连太久,洗好就赶紧穿上衣裳。
想起那个荷包还没缝好,而明天和谈过后陈敬宗就又要去打仗了,华阳让丫鬟们重新点上灯。
朝月劝道:“公主明天再接着缝吧,夜里做针线容易伤眼睛。”
华阳垂眸走针:“那就把灯挪近些。”
竹报平安,哪有报一半就放下的?
这会儿心里一片宁静,华阳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后面的都绣好了、缝好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女红真的不太行,该是细细的竹叶,被她绣的圆圆胖胖的,也不知会不会被陈敬宗嘲笑。
翌日,华阳早早打发朝云来陈敬宗帐前送匣子。
陈敬宗还是回内帐自己看。
绿绸的精致荷包旁边,还有一张纸,上面是她的字迹:捡到的,送你了。
陈敬宗将还没有他掌心大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
就这上等的绸缎,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
还有她的针脚,即便把竹叶绣成那样,这竹子竟然也随了主子,透露出几分倨傲,仿佛它长得胖也是林子里最美的竹。
陈敬宗举起荷包,狠狠地亲了一口!
第116章
对付豫王叛军, 凌汝成先兵后礼,埋伏过叛军后,他再派使臣去叛军大营走了一趟, 知会豫王明日华阳长公主要与他和谈。
夜幕降临,豫王的营帐内, 景王、主帅郭继先都在。
才吃了一场败仗,郭继先神色凝重,景王脸色也不好看,豫王则是被吓到了。
前面几日大军所向披靡,豫王做梦都是自己坐上了龙椅, 可今日惨败, 豫王的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
朝廷的使臣离开后, 豫王看看手里的公文, 被一脸肥肉挤得快要变成两条缝的小眼睛悄悄朝景王瞥去,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但退缩之意已经清清楚楚地表达出来了。
景王发出一声冷笑:“贤侄莫非以为, 戚太后真肯放了你?”
豫王嘀咕道:“这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她敢食言,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唾弃?”
景王:“贤侄真是太天真, 戚太后惯会用这种伎俩, 贤侄信不信,你真投降了,戚太后自然会在大臣们面前惺惺作态, 可那帮子文臣会用吐沫星子骂死你淹死你, 会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恳求戚太后治你的罪, 到那时, 戚太后有了台阶, 她岂会再给你留活路?即便明着保住你的命,也会将你幽禁,回头都不用她亲自动手,暗示底下人做些手脚,便能送你去地下与先帝父子团聚。”
豫王:……
他再看向郭继先。
郭继先赞同景王的意思,这时候投降,或许豫王还有一条活路,他这个叛将必然是诛灭九族的下场。
“胜败乃兵家常事,王爷不必担心,王爷麾下仍有十七万大军,只要击溃凌汝成的十万大军,过了武邑,便可继续北上,京城唾手可得。”
先前郭继先建议景王退兵,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内心深处,郭继先也想试试他与凌汝成交锋,究竟会鹿死谁手。
豫王被两人说服了:“那明日的和谈?”
景王:“什么和谈,无非是面子活罢了,华阳长公主可以劝你投降,你也可以劝她弃暗投明。她应该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小皇帝可未必是,你叫她莫要为外姓人掏心掏肺,将祖宗的江山拱手让人。”
豫王眼睛一亮:“是啊,倘若她肯号令凌汝成的大军投奔于我,那我还有何可惧的?”
景王:……
脑子没多少,倒挺会做美梦!
.
虎耳山与武邑县城中间,是一片平坦辽阔的地带。
翌日上午,豫王率领的十七万叛军与凌汝成率领的十万大军,在这里正面相逢。
两军相隔一里地的距离,中间已经竖起一面华盖,摆了一张茶几两张座椅。
这边华阳骑马,带着陈敬宗、凌汝成前往华盖而去,那边豫王也带着景王、郭继先往中间而来。
很快,六人在华盖下碰头了。
陈敬宗先下马,来扶华阳。
华阳是矜贵,豫王是太胖,郭继先只好也来搀扶他。
豫王站稳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已经走到华盖下面的华阳,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她清丽脱俗,仿佛嫦娥下凡。
豫王心想,最好华阳也不是先帝的亲骨肉,待他事成,第一个就要宠幸华阳。
“多年不见,妹妹还是这般好风采。”
推开郭继先,豫王笑眯眯地朝华阳走去。
华阳嫌恶地看着对面的豫王。
她记得豫王就藩之前,虽然也胖,但也只是普通的富态,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皇子的风采,怎么这会儿竟肥成一只猪了?
“父皇尸骨未寒,王兄竟也能笑得如此灿烂,可见你根本没把父皇看在眼里,难怪敢发兵造反。”
豫王被她眼中的唾弃鄙夷惊到了,人也变得讪讪起来。
其实从小到大,他这个哥哥就没在华阳面前顺利摆过哥哥的谱,每次见面,华阳看他的眼神都像看只蚂蚱,轻视刻进了骨子中。豫王虽不高兴,时间长了,竟也觉得没什么,谁让华阳长得跟仙女似的,连父皇在她面前都没有一点做皇帝的威严。
这才见面豫王就落了下风,景王冷笑一声,看着华阳道:“先帝正当壮年死因不明,豫王进京,正是要为先帝讨个公道。”
华阳看向他,冷声道:“我与豫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景王:……
豫王忙介绍道:“华阳不得无礼,这是景王叔。”
景王就藩的时候,华阳还没出生呢,她如何认得。
上辈子华阳倒是知道景王,豫王被擒拿到京城时,口口声声说是景王怂恿的他,只是那时景王已经战死了,郭继先在锦衣卫那边招的口供指认豫王才是主使,景王便与协助豫王造反的其他几位藩王一样,全部没收家产废除王位,附属宗室皆废为庶民。
不过对朝廷而言,豫王、景王谁是主谋区别并不大,除了景王自己战死,其他几位王爷都是砍头的下场。
那时候华阳接连被父皇驾崩、陈敬宗战死打击,终日待在长公主府内,她只需要知道朝廷胜了叛军败了,其他的都没有太在意。待到她恢复了心情,身边的人怕勾起她的亡夫愁绪,基本都不会提及这场叛乱。
此时见到景王,健硕威武面露精光,华阳倒是隐隐觉得,豫王大概真是被景王挑拨的。
可这也不重要,因为这场战争的胜负早已分晓,在公爹母后的提前布局下,这辈子豫王、景王只会败得更快。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陈敬宗的命。
根本没有多看景王,华阳坐到椅子上,直接对豫王劝降。
豫王听了一耳朵,等华阳不说了,他不甘示弱地道:“妹妹莫要被戚太后、陈廷鉴蒙蔽了,民间早有他们二人苟且……”
他才说到这里,站在华阳身后的陈敬宗突然扑过来,隔着桌子,一拳打在了豫王那张肥硕无比的脸上!
豫王完全没有反应,直接被掀翻在地,椅子腿与他的两条腿一起高高地对天而举。
景王愣住了,郭继先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拔出腰间佩刀!
凌汝成同样拔刀,目光惋惜地看着郭继先:“早就听闻郭弟的威名,未料你我初次见面,竟是这等情形。”
郭继先避开他的视线,看看抓着景王的胳膊惨叫连连的豫王,他苦笑一声,收起佩刀,垂眸道:“多说无益,战场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