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鉴:“娘娘顾虑的是,臣这二计虽然可以不动兵戈,却各有不足,所以臣的第三计,是朝廷先下手为强,调兵驻守河南各边境,以此震慑豫王,令其不敢发兵,主动交出那些叛贼。”
戚皇后都有点着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阁老今日怎么全是这些不靠谱的主意?朝廷真派大军压境,豫王识趣当然好,就怕他鱼死网破,而朝廷又给了他名正言顺的造反名头,说我们母子容不下他!”
面对戚皇后的埋怨,陈廷鉴并不慌乱,抬头看她一眼,道:“臣愚笨,这三条确实是臣能想到的唯三计策,不知娘娘可另有高见?”
戚皇后没有,她能想到的也是这些,三条计策,要么有违祖训,要么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要么就是主动给豫王送造反的理由……
忽然,戚皇后的脑海仿佛有什么划过,再看陈廷鉴那副不慌不乱成竹在胸的姿态,戚皇后瞬间冷静下来,靠近陈廷鉴两步,低声道:“阁老就别卖关子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戚皇后有多信任陈廷鉴,陈廷鉴就有多信任戚皇后,当年是戚皇后向景顺帝举荐的他为太子教书,后来他顺顺利利做上内阁首辅,除了自身努力,也少不了戚皇后的支持。
见戚皇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陈廷鉴不再遮掩,先承诺道:“娘娘,河南离京师确实很近,但河南同样被京师、山西、陕西、湖广、南直隶、山东包围,豫王真要造反,只能寄希望于大军突然起事,赶在朝廷发兵围剿前以迅雷之速拿下京城。然,别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打算,完全有时间提前部署,就算没有先帝托梦,大名、保定、真定三府也足以拦住豫王大军,这点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戚皇后沉默片刻,信他,京师重地,各府守将的任命陈廷鉴都与景顺帝商议过,戚皇后也心知肚明,都是本朝悍将。
陈廷鉴先说服戚皇后不必担心京师的安稳,再对戚皇后提起河南的藩王情况来。
“娘娘,包括豫王在内,河南一地现在共有八位藩王,分别是景王、郑王、周王、唐王、赵王、潞王、徽王以及豫王。除此八位藩王,其兄弟子侄另有上百位郡王,郡王下还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宗室家眷,共计三万余人。这些宗室共占有河南三成土地,此外,只提去年一年,河南一地的宗亲俸禄便占了当地赋税粮食的四成有余,比当地驻军军饷还要多。”
戚皇后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陈廷鉴:“豫王造反,征兵运粮肯定无法避开其他七位藩王的耳目,他们若主动上报朝廷,便正合了当年太祖他老人家册封藩王的苦心,藩王与皇上共同维护江山安稳。若他们隐瞒不报,便是协助豫王一起造反,是为乱臣贼子,当与豫王一同伏诛。”
戚皇后彻底明白了陈廷鉴的意思。
豫王的起兵不足为虑,但如果朝廷先纵容豫王暗中集结力量,将七位藩王都捎带上,将来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河南一地的八位藩王都废了。
八位藩王连带着各自的兄弟子孙,一共三万余人的宗亲,占了所有宗亲的三成之多,一次都废了,便相当于为朝廷这棵负担累累的大树一次剪除了三成的臃枝赘叶。之后藩王私库充公,良田归还百姓,百姓种出粮食继续缴税给朝廷,乃是一本万利、造福儿孙以及后代帝王的大好事,与这些可以预见的好处比,镇压叛乱所耗费的军饷完全不值一提。
“阁老高瞻远瞩,我很钦佩。”戚皇后郑重地道。
陈廷鉴躬身道:“臣只会献计,娘娘敢用臣此计,也是胆识过人,臣亦钦佩。”
戚皇后笑了:“那阁老便只当不知豫王有反心,暗中部署兵力便可。”
陈廷鉴摸了一把胡子,道:“托梦之说,也未必完全可靠,或许豫王并不会反,不过臣等未雨绸缪,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戚皇后还是希望豫王反的,皇上只有太子、豫王两个儿子,儿子还小,豫王早早反了早早废了,她也早早省心。
当然,这话就不用告诉陈廷鉴了。
“公主那边……”
“我会跟她解释,阁老一心操持国事便可。”
片刻之后,戚皇后先去了乾清宫,陈廷鉴也随即去见其他几位阁老,今日内阁还要率领大臣们一起恳请太子继位。
登基大典不急,但继位称帝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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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过来拥立太子时,华阳就跪在一旁旁观。
太子虽然才十三岁,可他从三岁起就开始读书,开始学习如何做好一位储君,父皇驾崩他虽然伤心,却也知道要配合大臣们接下来要走的继位仪程。
太子称帝,戚皇后同时封太后,至于其他皇亲,暂且还不着急册封。
华阳暗暗观察林贵妃、南康公主。
母女俩当然不会替母后、弟弟高兴,但也没有什么愤恨的情绪,大局已定,她们也认了命。
一直到夜里,华阳终于又有机会单独与母后见面了。
才刚刚三十九岁的戚太后,因为忙碌了一日,这时也累了,斜倚在罗汉床一侧。
看到容颜憔悴的女儿,戚太后面露怜爱,招手叫女儿坐到她身边。
“父皇走了,又给你托了那样一个梦,盘盘今日过得一定很煎熬吧?”
她将女儿揽入怀中,温柔拍着女儿的肩膀。
华阳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娘是这世上最无可取代的人,母后越严厉,这般的温柔就越让她贪恋。
戚太后拿出帕子,亲手帮女儿拭泪。
景顺帝的驾崩,于感情上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伤感也有,只是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更关心大事,仅有的私情,也是心疼一双儿女的丧父之痛。
“盘盘放心,豫王的事我与陈阁老已经定好了防备之策,你只管一心替你父皇守灵,能睡的时候好好休息,其他都不用担心,知道吗?”
华阳点点头。
她既相信母后,也相信公爹,这两人联手提防豫王,她就更加安心了。
先前的事都是她自己扛着,此时此刻,华阳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下来,只剩对父皇的缅怀。
第110章
六月初三, 天色尚暗,一匹匹快马疾奔出京城城门,带着载写先帝驾崩、太子继位的公文前往各地官府、藩王宗亲之处。
河南紧邻京师, 一日之内,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河南境内, 官民皆知,自此换上素服,开始恪守国丧。
其中,汝宁府位于河南的最南边,就藩在这里的景王下半晌才收到公文。
景王是景顺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华阳姐弟的亲叔父。
景王今年四十七岁, 虽然不算年轻了, 但他平时好武强身, 身形高大健硕,在本地颇有威严。
惊闻景顺帝驾崩的噩耗, 高高大大的景王竟当场昏厥了过去, 被身边的亲信掐了人中醒来后, 景王也是哀嚎不止,连左右街坊都能听到他的哭声。
哭够了, 景王被人扶到房间里休息。
待夜幕降临, 景王立即将府内几位幕僚叫到书房,暗中商讨大事。
“新帝年少,京中人心不稳, 王爷此时动手, 乃是天赐良机!”
“只怕陈廷鉴没那么好对付。”
“他一个文官老头, 太平盛世可以狐假虎威, 只要咱们大军一路北上攻破京城, 内阁也得乖乖交出小皇帝,对王爷俯首称臣!”
“起事总要有个名头,不然便是不义之师,何以拉拢地方官员将领?”
幕僚们议论纷纷,有的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举起造反大旗,有的谨慎甚微,认为还需要多加筹划。
景王垂着眼眸,其实自有思量。
从就藩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了争夺帝位之心,只是刚刚抵达王府的他只有三百亲兵,毫无根基。
这二十多年,景王一边积攒财富,一边小心翼翼地招兵买马,用分散在河南各地的镖局、农庄护卫等等名头,至今已经养了一支五万人的精锐之师。他足够谨慎,只控制着那些头目,那五万精锐根本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子是他,可一旦他起事,这五万人必定会拥护于他。
此外,景王还养了一支暗卫,命暗卫们监视河南境内的重要官员,搜罗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或其他无法公之于众的秘辛,尤其是主管河南的三个地头蛇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大人,无论朝廷更换了多少次,只要是人,总会有不足之处。
像此时统领河南的这三个官员,布政使张泰道貌岸然实则贪色,与妻子的年轻继母暗通款曲,按察使杨明光自己洁身自好,亲爹却在老家为非作歹。
最重要的,是统领河南境内十七个卫所共计九万余将士的都指挥使郭继先。
郭继先是一员大将,不然也不会被陈廷鉴器重,把他调到这边来。
郭继先身上也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受人拿捏的毛病,权财色他一样都不沾。
巧的是,郭继先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时,曾经跟着他的母亲姐姐逃难到汝宁境内,他娘为了养活儿子,将姐姐卖进王府为侍女,后又因为姿色出众被景王看上,抬为妾室。
景王宠幸郭氏时,距离郭氏与郭继先母子分离已经过去了三年,便是景王想帮宠妾找到家人,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