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太后反握住贺攸宁的手,使劲浑身力气,终于在天光破晓之时诞下一名男婴,嬷嬷要将孩子抱给卿太后看,却不料卿太后转过头去,“抱下去吧。”
那嬷嬷愣住,瞧了瞧卿太后,又想问问贺攸宁的意思,见两人都没看她只好作罢,抱着新出生的皇子下去。
卿太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气息越来越微弱,贺攸宁想叫太医却被其拦住,“阿宁,莫要怪我。”
贺攸宁只摇头,哽咽道:“母后生我养我于我有大恩,我又怎会怪母后。”
“阿宁,卿家有大罪,可母后只求你一事,放卿家众人一条生路。”
贺攸宁看向卿太后,却见她只直直盯着床边的长颈瓶,贺攸宁追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只蓝彩胭脂红山水风景长颈瓶自贺攸宁幼时便在,如今依旧摆在殿中。
贺攸宁收回目光,却未着急点头应下,“待母后好起来,我便去求皇上,到那时母亲自然能得偿所愿。”
卿太后笑了笑,闭目说道:“皇上与你不同,他对卿家只有厌恶,而你身上流着卿家的血,我要你现在便答应我,宽恕卿家众人。”
卿太后气若游丝,说起话来已不太连贯,贺攸宁需得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她说得话。
“卿家不忠不义,而我不孝,阿宁,不必为我难过,于我而言这不过是一种解脱。”
贺攸宁胡乱摇着头,埋在卿太后怀中,卿太后便如从前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贺攸宁的头,哼唱着贺攸宁幼时常听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一声一声,逐渐没了声息。
屏风外,新出生的皇子还在啼哭,奶娘正抱着哄,不过一屏风之隔,这里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婴孩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卿太后临死之前都为曾看他一眼,也许这样才能狠下心来离开人世。
贺攸宁将脸靠在卿太后手上,如今距景成帝离世不过几月,一年里她痛失双亲。
丧钟在皇宫中响起,小皇帝心中默默数着,27声,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心中还想着一件事。
“新出生的小皇子可还习惯朕给他找的奶娘?”
伺候着的太监弯着腰不敢看他,低声应答,“说是啼哭声不止,想来怕是不太习惯,不过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约莫过些日子便会好。”
小皇帝看着不远处燃尽的蜡烛,隔空吹了口气,“那便快些去办吧,别委屈了我这刚出生的阿弟。”
那太监应下,刚要转身便被叫住,“等等,事情办得隐秘些,这等小事无需惊动皇姐。”
这皇姐自然指的是贺攸宁,主仆二人心知肚明。
淑慧长公主此刻已赶到未央宫,也是双眼通红,想必路上哭过,姐妹二人相依偎着,贺攸宁靠在淑慧长公主肩膀上,闭着双眼。
过了半晌,便起身催着淑惠长公主回去,“阿姐不必担心,母后的后事还需你帮忙,天色刚亮想来你昨夜也没睡好,快些回去吧。”
淑慧长公主知晓贺攸宁此刻想一人待着,便也没多留,宽慰几句便带着人离去。
贺攸宁踱步至那只长颈瓶前,问起在卿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母后似乎很喜欢这只瓶子,你可知什么缘由?”
嬷嬷并未多说只说这是卿太后的陪嫁,自入宫时便带着。
卿太后陪嫁的单子早就拿给贺攸宁瞧过,里面并没有这样一只长颈瓶,这样的花色一般出自泾窑,是很早之前时兴的,并不算名贵。
贺攸宁蹲下细细察看,见瓶口还有微微裂痕,是个瑕疵品,卿府断不会拿这样的瓶子做卿太后的陪嫁。
嬷嬷显然在撒谎,贺攸宁回头瞧她一眼,却没着急戳破。
瓶身底部都会有各窑的款识,贺攸宁拿起瓶子,调转瓶身底部果然有泾窑的款识,嬷嬷瞧见她的动作,有些心虚向后退了退,却不慎撞到一旁摆着的青玉尊。
青玉尊落地,碎成一片,却叫贺攸宁发现其中端倪,那青玉尊中间竟是空的,掉落出细碎的粉末。
顾不得一旁站着的嬷嬷,贺攸宁一把将其推开,唤来太医。
她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母后身子一直硬朗年纪也不大,那次险些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她总以为是未调养好,如今怕是有人有意为之。
贺攸宁立马下令封住未央宫,所有人只进不出,又调来年棋把守宫门。
这边刚安排妥当,偏殿又闹出动静,淡竹提醒道:“国公夫人一直被关在偏殿,听到丧钟怕是知晓太后娘娘……”
偏殿被收拾得很好,未央宫中热也并未苛责国公夫人,贺攸宁进去时,国公夫人端坐在桌前,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瓷器,殿中能扔能砸的都在地上了。
贺攸宁绕到桌子另一旁坐着,国公夫人睁开眼看着她,讽刺道:“如今你满意了吧?卿家被你送上断头台,连你的母后也被你逼死,难道这样你就觉得你们贺家的江山稳了么?”
贺攸宁并未将国公夫人的冷言冷语听进心中,只是说起卿太后临终前的话,“母后说,卿家不忠不义,而她不孝。”
卿太后是卿国公一手教出来的,她一出身,卿国公便为其铺路,誓要她成为未来的国母,是以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并非只有家之兴旺,更有国之大义。
可当家国利益发生冲突时,这样的矛盾足以叫卿太后陷入两难,可她最终选了国。
更为讽刺的事,这全是卿国公一手教导的结果。贺攸宁能明白卿太后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国公夫人自然也能懂。
“母后临终前要我立下誓言,保卿家上下性命无忧,我应下了。”
卿太后心中还是记挂着家人,她知道在那样的时刻贺攸宁必定会答应。
国公夫人猛地站起身,要冲出门外,却被人拦住,“让我见见我的女儿,让我见见她!”
贺攸宁走出门外,定定看着她,“你既心中念着母后,又何至于叫她临终前还惴惴不安,她从不欠卿府,倒是卿府上下亏欠她颇多,我不会让你见她。”
说罢,便让人将门锁好,隔着门对国公夫人道:“待母后的灵柩送出京,我便会放你出来,让你们卿家一家团聚。”
全然不顾国公夫人的叫喊,逐渐走远后,国公夫人忽然不再叫唤,而是唱起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贺攸宁忽然记起,卿太后曾说过,这首摇篮曲是外祖母在她幼时唱给她听的,待贺攸宁长大,嫁人生子便可将这首曲子再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贺攸宁站了许久,擦掉脸上的眼泪,转身回了主殿。
太医已经轮流查验过,青玉尊内放的是麝香。
作者有话说:
摇篮曲来自百度
第58章
贺攸宁的脸阴沉得可怕, 未央宫被她看得跟铁桶似的还能有人动歪心思,卿太后从前是眼高于顶的性子,确实得罪过不少人, 但这个关头敢对她下手又能得手的人屈指可数。
贺攸宁的目光越过重重宫殿, 落在某处, 又转头命令淡竹。
“去将小皇子抱到我殿中, 换我们的人伺候着。”
小皇子刚吃饱,此刻正睡着,贺攸宁侧头细细端详着,宫中的皇子皇女大多都像景成帝,他倒是像卿太后多一些。
贺攸宁刚想将小皇子递给淡竹, 却发现一奶娘神色不对劲, 贺攸宁多看她两眼,却见她有意捂住胸口。
不好!贺攸宁急忙去试探小皇子的鼻息,还有呼吸,转头示意几个嬷嬷将奶娘看住, 急忙抱着小皇子去看太医。
那奶娘果然有问题,几个嬷嬷扒了她的衣服, 见她胸口还有残余的红色粉末,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并未叫小皇子进口, 是以小皇子并无大碍。
奶娘被几个嬷嬷死死按在地上, 淡竹甚是气愤, 未央宫的奶娘是她千挑万选的,未曾想还是出了问题。
“公主何不即刻审问这老虔婆,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毒害皇嗣。”
贺攸宁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奶娘许久, 压着她的嬷嬷就等着贺攸宁一声令下好将她拉出去处置, 却不料贺攸宁只摇了摇头,吩咐人看管着不叫奶娘死了。
贺攸宁不是不问,是无法问,她心中已有答案。
这奶娘大约是不会说出幕后指使之人,问了也是无用,但若是说了,这殿中所有听见的人都不能活。
回宫的路上,贺攸宁紧紧抱着小皇子 ,“做个孩子真好,但你说为什么会变呢?”
贺攸宁叹息,淡竹听得云里雾里,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刚出生的小皇子说的,可淡竹并不懂贺攸宁的意思,“公主,哪有人永远是孩子,都是要长大成人的。”
“是,你说的对。”贺攸宁止住脚步,金瓦反射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走吧,后面还有事等着。”
干清宫内。
老太监俯身在小皇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说完又低头不敢瞧他。
小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扔在地上,“不中用,这点事都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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