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伸长了手,拿远了些,解开绑住画的麻绳,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碳笔画,而是精细的、色彩明丽的人物画像——
画中桃雨纷飞,绿衣的小姑娘抬着手,露出一截皓腕,腕上两个细圈,她仰着头,似是在透过腕上的圈子看日光。黑衣少年负手而立,瞧着小姑娘的方向,只有半边无暇的侧脸,眉目平和,身后乌发如瀑。
赫然是罗刹寺外的桃林中,他们真实相处过的场景。
庭院中起了风,天上乌云翻涌,未到傍晚,天光却暗了下去,空气沉闷湿热,压得人透不过气。
少年连着饮了两杯温茶,还觉得闷紧,抬手将衣襟扯开了些。
还是闷得慌。
原来是心房酸酸胀胀。
他也不太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氤氤氲氲的,无端地叫人觉得难过,好似画中的光景只是一场午后幻梦一样,醒来很久仍忍不住沉沦其间。
少年眉眼沉沉地看了半晌,疑惑地道了一句:“小孩此般高、此般瘦吗?”
夏日的风吹皱了他好看的眉。
他心道:霍玉玉那小孩,画画前一定没照过镜子。
此时,远在平京的霍玉玉正在万安堂看病理宝册,万宝珍声音温和地说她比较适合敲木鱼打瞌睡。小姑娘愁眉苦脸着,忽地打了个喷嚏。
——
日子原过得不快,霍玉玉收到了原囿安的“来信已阅”,当晚奋笔疾书回了信。淡褐色的信封上重重叠叠戳了好些章,一路颠着压着,总算装着一肚子小姑娘的怨怼,送到了原囿安手里。
拆了信,甫一瞧见前面的字,原囿安便忍不住发笑。
好似霍玉玉那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就画在纸面上一样。
信照例是厚的,不过其中一半内容都是骂他。
说他言而无信,说好回信却只回了一封,她等得花儿都谢了头发都掉了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婆婆了。
又说驿站的邮驿多辛苦,驿站的马儿多劳累,他装了一个信封,里面居然就四个屁用没有的字,他简直是浪费纸张、浪费人力,她严正谴责他这种无耻的行为。
还特地为他举例说哪些东西可以写在回信中,她想知道他身边发生哪些变化,诸如此类。
另一半内容,自然是威胁。
如果他再这样敷衍,她就给忧叔寄信,让忧叔把他一日喝了多少水吃了多少饭出了几次恭全详细记录在册,这方面保准他享受宫里头那位的待遇。
少年面色冷了下去,气得想给霍玉玉的信来一个爆栗子。
不过被她这般一激,他倒是有了回信的内容——
好好教育教育她,什么人是不可以私下议论的。
训完她,也不过半页纸,倒是连日的阴雨心情放晴了。
心情一好,少年琢磨着,便添了些琐碎的杂事进去。如风击子的流苏褪了色,如小鱼儿这几日吃的是猪肝等,绞尽脑汁,总算凑齐了一页。
……
这般你来我往,三年时间竟然不快不慢地过去了。
这三年中,锦官城的都护贪污案起底了,霍玉玉的父亲也被牵连其中。不过暗线魏玄雅细细摸排后,发现霍炎甲名下的账目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些账目,原本该是白家的。
高层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百姓却仍旧一派祥和。
诸如溧江上打起一条巨大的白鲟,诸如布行总把手成婚包下了一整条街,又诸如城西的鸡庄进了黄鼠狼……琐碎的事填满了少年寄出的信,也填补了少年十几年人生中对于人间百态的空白。
他也知道,远在平京的那个小孩,如何顶着大师兄的毒舌认真行医,如何应付远亲,如何赶走了对她阿娘图谋不轨的男人,遇见了什么样奇怪的病人……
两人信件来往之多,各自的名字都成了驿站的熟人。
霍玉玉藏的东西,他早已经全部找回,信中罗列出节气节日要做的事情,他也几乎都做了两三遍。
但日复一日,少年益发寡言少语,只是到了某个时间节点,该去做某事,同一只牵丝木偶一般。
其实抛开来往的信件不谈,他与霍玉玉的生活轨迹,早已没有半点重叠。那些忧叔在市井打听到的消息,能填充寄给霍玉玉的信,却再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两年不到的情谊,堪堪抵住三年的别离。
他已经快要忘记小孩的声音了啊。
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先有遗忘的怅然感,便恼恨起千里之外的霍玉玉来。
他坏心眼地想:
不是舍不得我吗?不是喜欢我吗?为何不陪在我身边?为何要用你丰富多彩的经历嘲讽我的贫瘠?
如果说怅然是一把钝刀,这种念头便是钝刀顶端的那一点锋利,稍不注意,便是惊辣辣的刺痛,痛得人心惊肉跳。
……
庆元二十八年除夕,少年十九岁生辰这一日,忧叔交给了他两封信。
一份是家书。
竹筒那样细小,蝇头小字也装不下几句。除了几句慰问,还提到了他那素未谋面的小弟——原誉宁。
他的小弟很喜人,对着他们母子曾经的画像,喊他哥哥。
再没有别的话了。
一封信很大很厚,油纸包着防潮,是霍玉玉剪的福字,她早一个月就寄来了,一直放着没动,这一日才拿出来张贴。
将福字取出,才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信纸,信中霍玉玉说自己开始照顾一个病人,虽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陪着对方,记录对方的病情和用药情况。这样的差事,被她称作休假。
他看了信,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哽塞,反而是一种怪异的舒畅——
看吧,我早就猜到了是这样,霍玉玉也可以对另一个人这么好,你并非无可取代的人,她也不再是你的独家医师。
霍玉玉离开前种下的两棵腊梅已经长得比少年还高,黄色的花几乎缀满了整棵树。少年已然丢了拐杖,兀自站在名为“霍玉玉”的那一棵旁边,阳光在他的长睫上凝着点点光圈。
山下的鞭炮放得热闹,清风一过,将硫烟捎卷上山来。
而山顶的少年身边,唯有冷香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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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做就会后悔===
开春后的三月,霍玉玉及笄了。对于一个姑娘家,是件大事,意味着她已到可以出嫁的年岁。
在家与舅舅一家吃过午饭,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赵侍郎家。赵侍郎的大女儿赵幼菱,就是霍玉玉一边记录病情一边照顾的病人。
赵幼菱不到三十岁,和离在家,患的是痛疾。痛疾一词太笼统,但确实是万宝珍没能诊断出来的疑难杂症。这病说夸张也不夸张,比起呕血、肢体溃烂、肚胀如牛等直观的表现,她只是苍白虚弱。但一旦疼起来,却只能咬着桌角止疼,到现在,她的一口牙已经松了大半了,不过仍是个漂亮的女子。
霍玉玉到赵府的时候,赵幼菱在小院中,陷在躺椅中,身上盖着一床粉色的冬被,半眯着眼看着屋檐上的鸟儿,抑或是天上的流云。天光甚是明媚,她平日里蜡黄的脸色也有了几分光彩。见霍玉玉来了,她也依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霍玉玉问旁边的小丫鬟,昨夜赵幼菱可有什么症状,丫鬟答子时痛了半刻钟就睡下了。霍玉玉点点头,在专门的记事本上记下了。
她往前翻了许多页,对赵幼菱道:“幼菱姐姐,根据我记录的周期——”
赵幼菱从被子中抽出一只手,对她“嘘”道:“玉玉,陪我等等雨吧。”
霍玉玉看了眼薄云晴空,又看了看赵幼菱虚弱的笑,点点头,收起了本子。
赵幼菱总是在等雨,除了她本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霍玉玉摸出一个话本来,“幼菱姐姐,我最近在读一个时兴的话本,你要不要看?”
其实,这是章松雨分享给她的,她没有时间看,带在身上是想还给章松雨。她的包里还揣着一本《千金要方》,是准备空闲的时候看的。
赵幼菱来了些精神,动了动,小丫鬟懂她的意思,想将她扶着坐起来些。霍玉玉叫住了小丫鬟,绕到躺椅后头,将躺椅抬竖起来几分。
赵幼菱感激地对霍玉玉笑了笑,“玉玉,你到这边来,我们一起看。”
大昭繁盛,盛行的话本多是讲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一本也不例外。翻开书第一页,便说道女主人公是知书府的千金,生来病弱,性情沉郁,被家人送去远亲家养病。..
霍玉玉再看不下去了,因为她想起了原囿安——
去年秋季开始,原囿安的来信愈来愈少,对她信中所谈之事,也只回应了只言片语。她还写信问过忧叔,问原囿安是不是病了之类。忧叔却告诉她,公子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先前回信的内容,大多是让他去市集中打听得来的,现在许是公子也觉得无趣,便没有再与她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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