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坐在府里,门都没出,那一头自动撞过来了。
怕她不搭理,小心翼翼地先求着哄着。
自古以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功败垂成,非力不能及,差那一点运道而已。
他在这一刻有种没来由而又十分笃定的感觉:他的运道,在她那里。
“你能和她说上话,那就先叫人告诉她,”沂王终于开口道,“张怀替她找的那个稳婆不行,叫她想法子推了,另外再找。”
兰宜:“……”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王爷早已叫人盯着她?”
说穿了不奇怪,张太监在御前伺候,随便传递出点消息出来都可能很重要,关键时刻更说不定能起大作用。
她恼得起身:“她是个可怜人而已,王爷有志向自己施展便是,何必打她的主意!”
沂王镇定道:“现在是她打本王的主意。”
兰宜语塞。
“那是个学聪明了的人,”沂王带点赞赏,“吃过亏,现在就知道你比张友胜信得过。”
兰宜冷冷地道:“那是因为世上的男人,本来没几个能信。”
她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沂王又想皱眉,又忍不住笑了:“你胆子越来越大,本王这真心虽然不多,到底都给你了,你就少些挑剔吧。”
“……”
兰宜迅速别过脸去,她有一点慌乱,还有一点想逃。
他这话说得太突然也太直接了,含笑道来,竟似坦诚。
“既然不多,王爷还是自己收着吧。”片刻后,她冷静道。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所有的好都有目的。
夫人是一层掩护,王妃是另一层,他剑指太子,锋芒雪亮,却又不能让人过早看出来,于是以她为剑鞘,同时又可借封妃事宜滞留在京,即便什么都不做,他留得越久,太子就越沉不住气,一动,就错的更多。
兰宜想,她现在知道太子前世为什么会造反了。
多半是类似的手段,那一次,沂王没能进京,远在封地,操控起来不那么便宜,所以在大约两年后逼反了太子;
而这次,很可能用不了那么久。
沂王没有生气,只是靠近了她,目露深思:“有一点,本王觉得很奇怪,你知道了本王要做什么,你又不信任本王,那么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害怕?”
他从未见她展现过在此事上的恐惧,即使她想离开他,也不是担心事败会被他连累。
兰宜还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道:“王爷总会成功,有什么好怕的。”
话出口,她腰间一紧,脚底下一轻——竟是沂王将她举了起来。
兰宜惊得胡乱抓住他的肩膀:“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沂王不放,硬是抱着她出门,在廊下转了个圈。
兰宜从未如此轻狂,觉得裙摆都飞起来,等终于被放下,她忙整理衣裳,不好意思看里外侍女们惊异又忍笑的目光,只恨不得捶沂王两下。
沂王毫无羞愧,还蛮横地给她丢下一句话:“你不要,也不行。”
之后才大步走了。
第50章
沂王有理由在京里多留一阵, 康王没有,他是个老实人, 寿宴过后带着妻儿各处逛了几天, 又在自己的王府里收拾了几天,就预备回封地了。
临行前,他来寻沂王, 告别顺带也有桩事相求。
“五弟, 这是我给云仪请封的奏本,寿宴那天我把父皇惹生气了,没敢再往上递,怕父皇还没消气。你在京里留的时候长,有机会的话,帮我递一下可好?要是不成, 就算了, 过两年再说。”
沂王没推辞,直接答应了。
康王很高兴, 和他道:“五弟,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别客气, 写信给我。”
康王放心地走了, 沂王思忖片刻, 去寻兰宜,发出指令:“张太监下一次出宫时,让周氏打听一下, 皇上最近的心情如何。”
他自己可以直接请见, 不过一来总得有个由头, 二来, 如若碰到皇帝心绪不佳时,那想求的事也就难成了。
“……”兰宜一言难尽地抬头看看他,不想答应。
窥伺君侧,这实在不像一个好人会干的事。
她只是不担心他的野心,可不想跟他的野心共舞。
沂王催她:“你乱想什么?是四哥的事。”
兰宜才知道是为了云仪,小云仪在宫里替她解过围,兰宜就没法拒绝了,安排没跟张怀照过面的善时换了不起眼的普通衣裳,去走一趟。
张太监深怕周太太不安分,去传话的人必须是女子才不会惹起宅院里的人注意。
前日善时已经去过一趟,把嘱咐周太太另找稳婆的话传了。
因兰宜实在难以解释这事她为何会知道,只得吐露一半实话,说沂王不认识周太太,不知道她是否可信,因此命人查了她一查。
周太太当时一听,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大是欢喜,传回话说,只盼沂王多派人在周围转悠转悠,产期越近,她心里越不安定,只怕到时被张太监去母留子,若有沂王府人在侧,她就放心多了,好歹求救方便些。
又大为感激兰宜告知她此事。
今日善时过去,周太太一口答应,又约定好按往常张太监明日就该出宫来了,后日下午,张太监赶回宫中后,杨升将会在远离皇宫周围的南城一家茶馆等候,到时沂王另派可靠的人去取消息就可以了。
一两日期限很快过去,孟三顺利带回口信,皇帝心情终于好转,张太监也是因此才敢告假出宫。
隔日一早,沂王便带好康王的奏本,进宫去了。
连等待加上实际觐见,将近午时时,他才回到府里。
兰宜正等摆饭,诧异地发现他脸色不佳。
这可怪了,此前没有内应,他想做什么事都做成了,难道这次格外准备了,反而没成?
周太太给的消息不对?
事关小云仪和周太太,兰宜到底多点关切,问道:“怎么了,皇上没答应?”
沂王淡道:“答应了。”
兰宜放下心来,那就没事了。
她不再多问,安排侍女摆饭。
沂王顾自沉郁,当着侍女们的面,没说什么,午膳用完,洗手漱口后,他跟着兰宜进了东次间。
侍女们识趣地都留在了外面。
兰宜犯着困建议:“王爷心烦的话,不如去打坐念经。”
她瞧他以前都是这么解决的,虽然不大管用。
沂王拒绝:“本王又不是和尚,念什么经。”
兰宜:“……王爷不是好修道?”
“今日不想修。”
沂王说着,不客气地踢去鹿皮靴,上来占据了她一半炕。
兰宜无语,她已经习惯沂王午歇时过来了,横竖看他此时心绪,该是不想做什么,她也就拉过薄被,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寿宁侯今日让长子上了袭爵的奏本。”沂王躺到她旁边,以手臂为枕,忽然道。
兰宜假装睡着。
“他托了太子代为呈交。”
“什么——?”兰宜欲待不听,到底失声睁眼。
沂王侧过头来,瞥着她:“本王不想再说一遍。”
兰宜意识到这件事对他是有打击的,太子接连失利,终于反击,这一次,他找准了方向。
二十年太子,毕竟不是白做的。
“托太子的人是谁?寿宁侯,还是寿宁侯的长子?”
沂王一怔,慢慢道:“我不知道。太子只说是寿宁侯府所托。”
他那时意外中有一丝惊怒,当着皇帝不能表露出来,因此也无暇深想。
兰宜有点犹豫。
沂王看出来,催她:“有话就说,你跟本王,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兰宜只好道:“我那日寿宴上听人议论,说皇上心里最重的人是先皇后。”
她虽几乎未参与命妇们的谈话,但坐在人群中,愿意不愿意的,多少听见一些。
沂王:“嗯?”
“那寿宁侯府的日子怎么会那样难过。”兰宜偏过脸来。
在京中沉寂这么多年不说,寿宁侯重病,府里连根得用的老参都寻不出来,康王曾说过太子不照顾,可皇帝还在,若皇帝稍加照拂,何至于此。
命妇们口中的看重,与寿宁侯府的实际境况其实矛盾。
沂王眼神变幻,似惊异,又似有点冷意,他最终没有回答,只忽地伸手将兰宜的脸捏了一把。
兰宜真是后悔多嘴,瞪他一眼,迅速把脸正回去。
沂王声音放缓:“本王捏疼你了?”
过片刻,见兰宜没有回话,他也不说话了,抢了兰宜一小截被子搭在自己腰腹上,又寻到她的一只手握住,然后闭目养起神来。
“……”
兰宜血气不足之故,手脚都比常人来得寒凉,他的手掌热烘烘的,这样的天气里倒有些妥帖之感,她忍了忍,便随他去了。
**
两日后,沂王府来了位访客。
是方太太。
方太太没递拜帖,直接亲至,被引进来后,满脸怒色,张口便道:“五郎,你别误会,是我大哥那个不成器的干的好事!”
沂王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不动声色地点头:“我猜多半如此。”
方太太坐下后,喝了茶,歇口气后,仔细解释:“父亲发过一次卒中以后,担心自己会变成老糊涂,考虑了一阵子,决定将该交代的交代下去,正好我回来,便召集了子孙,叫我见证,把家产都分了一分。爵位自然该我大哥承袭,父亲口述,大哥执笔,写好润色过了,按父亲的吩咐,该递去通政司,由通政司递去大内——谁知道大哥嫌通政司流转慢,居然去找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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