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郁华枝不卑不亢,上次觐见时略显慌乱,这次倒是气定神闲。
太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女,便给郁华枝上了盏茶,她微微笑道,
“上次见你,便觉得你这孩子极合哀家眼缘,今日一时兴起就宣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话,快尝尝淑妃新制的花茶,想来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喜好这口味的。”
郁华枝在座上微微躬身,谢过太后,缓缓抬起杯盏抿了一口,便笑着回道,
“此花茶清香爽口,果然是极好的,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笑着端起杯盏,轻轻摇头似是想吹凉茶水,却见殿内宫人尽数退下,郁华枝轻挑眉,明白太后现在是有话要私下吩咐她了。
郁华枝并不主动开口,静静看着端坐玉雕凤椅上,尊贵不可冒犯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光太过冷静澄澈,太后竟先避开了那道目光,看着前方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口,
“华枝,哀家之前的话你可是忘了?”
郁华枝心下嗤笑,面上却依旧无波,躬身开口,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臣女不敢忘。只是臣女资质粗陋,不堪大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却并不气恼,轻笑一声,全然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若说你资质粗陋,那元贞国中便没有看得过眼的贵女了,华枝你倒不必用这话来敷衍哀家。”
“你倒是说道说道,为何抗旨不遵。”
郁华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太后娘娘相问,臣女不敢不答,臣女父亲素来教导家中儿女要忠于元贞国,不可有背逆之心,臣女一向深以为然。加之臣女与沈家云疆自幼相识,仰慕沈氏一门忠烈之名,如今为抵御外敌已葬身北疆,沈家伯母更是视臣女为亲女儿一般,现下北疆将士尸骨未寒,风沙中尚余鲜血腥气,臣女却要接近敌国之人,不知午夜梦回之际,亡魂可会入梦诘问,所以望太后娘娘恕臣女难以做到。”
郁华枝这番回话直叩心门,挑不出半点毛病,实在是说得极妙,就连太后没法用叛国不忠指责于她,太后闻言脸上终现怒意,沉沉开口,话中似山雨欲来,
“你此话岂非暗指哀家献媚讨好萧国?郁家小女,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兵法亦有三十六计,若能以你探得萧国情报,难道不是于元贞国极有益处么?你这般推三阻四,还拿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禀哀家,这才是不忠不孝。”
太后凤眸一转,知晓时机已到,便轻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地的郁华枝,
“哀家最后问你一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即便是郁华枝对赫连羽还有那些不受控的念头,也敢承认自己心中确实放不下他,但她只觉得如此逆来顺受实在憋屈,当她天生反骨也罢,心下一横便坚定开口,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愿意。”
太后气极,含怒拍案而起,指着郁华枝道,
“郁华枝,你真当哀家不敢罚你么?你如此冥顽不灵,便去建章宫前跪着,哀家倒要瞧瞧,是你的膝盖硬,还是建章宫的金砖硬!”
郁华枝面色依旧平静,朝太后磕了个头,
“臣女遵命。”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殿门,姜弥派去的宫女见郁华枝出来正想过去请人,却被太后宫人拦下。
待郁华枝直直朝建章宫牌匾跪下,宫女才慌忙询问一旁的掌事姑姑,
“好姑姑,我家娘娘派我前来寻郁姑娘过去,不知这是怎么了?”
掌事姑姑见她是淑妃娘娘宫里人,面色稍霁,摇了摇头,叹气道,
“郁姑娘抗旨不遵,触怒了太后娘娘,眼下是要罚跪了。”
宫女闻言,心下直道不好,赶忙追问,
“好姑姑,不知郁姑娘这抗旨,抗的是什么旨啊?”
掌事姑姑牢记太后吩咐,悄悄凑过去,朝小宫女耳语,
“似乎是为了郁姑娘的婚事……”
小宫女得了信就知兹事体大,向姑姑道了谢便赶紧回身朝宫里跑去,
“此事得快些禀明娘娘才行,否则郁姑娘怕是要受苦了。”
姜弥闻得宫人回禀,骤然惊起,慌忙问道,
“太后给华枝赐婚?赐婚何人?”
作者有话说:
御华庭……啧,陛下的暗戳戳的心思……
第48章 护她周全
午后的秋风肆意, 卷落宫墙之内泛黄凋零的叶,无端搅乱一池秋水,泛起涟漪层层。秋意来得猛烈, 似乎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姜弥便朝建章宫赶去, 脸上的焦急半点做不得假,但她入宫有段时日了,个中关窍也算明白,并不似从前闺中般想法单纯。
姜弥心下细细思量, 若是普通赐婚太后不至于如此动怒, 这般让华枝在宫门前罚跪,一众宫人往来之地, 半分不给她留面子,就算是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也不应这般。
所以她想来想去,问题许是出在赐婚对象身上, 究竟是何人, 才让华枝大着胆子抗旨不遵呢?难道是……
一旁搀着姜弥的宫女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娘,你瞧……”
姜弥顺着宫女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郁华枝挺着背脊, 跪在巍峨的宫殿之前。
见状姜弥赶忙快步走过去, 欲扶起华枝, 却被守在一旁的掌事宫女制止,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郁姑娘抗旨, 不敬太后,故而在此罚跪,没有太后娘娘的令不得起身。”
姜弥有些气闷,深吸了口气道,
“本宫明白,但有几句话想同华枝说,劳烦姑姑行个方便。”
掌事姑姑垂着眸子行礼,退开了些,方便二人说话。
姜弥在郁华枝身旁蹲下,见她颈侧上都有黄豆大小的汗珠,偏偏自己又没办法救她,拿出锦帕为她拭汗,一边忧心开口,
“华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怎会如此生气?”
“太后想将你赐婚给谁?”
郁华枝面色略显苍白,因想着姜弥是要长久留在宫中的,并不愿她为自己得罪太后,只无奈扯了扯嘴角,轻轻摇头,
“我的确抗旨了,但是姜弥,此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太后迁怒于你……”
姜弥见郁华枝这般,明白她不愿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无用的,便只同她嘱咐,
“华枝,你在坚持一会,我进去求求太后。”
说罢,不等郁华枝再说什么,姜弥便踏上了建章宫的台阶,一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出宫报信,
“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平阳侯府寻晏欢,将此事告诉她,让侯府想想办法。”
宫女得了令便立即出宫,暗处一道似鬼魅般的身影掠过,并无一人察觉。
姜弥在殿门口等了又等,最后总算有宫女出来同她行礼,只道,
“淑妃娘娘,眼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正歇息着,不便见客,娘娘还是先回宫吧。”
姜弥见太后不打算见自己,更是气恼,正欲出言,便听身后传来含怒的声音,
“那么朕呢?朕过来探望,母后是见还是不见?”
宫女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转身入殿回禀太后,魏齐霄同姜弥候在殿外,却并未说话,目光直直望向那道跪地不起的纤弱身影,心中一阵抽痛。
宫女这次出来说明了太后只请陛下入内,姜弥便依旧回到郁华枝身旁,为她拭汗。
殿内只听见魏齐霄质问之声,
“母后这般罚她,意欲何为?”
太后缓缓品着茶,热气氤氲,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精明,毫不在意地开口,
“皇帝,此计你我心知肚明,为何明知故问?”
魏齐霄重重哼了一声,面含怒气,
“母后可从未说过要罚跪,我说过,无论怎样都不能伤了她。”
太后随意地靠在榻上,却依旧雍容华贵,目光幽深,缓缓开口,
“你究竟想不想一雪前耻,夺回元贞疆土?若长此以往,北边的百姓只知萧国,不识元贞,你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当初既然定下此计,你便不该优柔寡断。怎么,如今见她罚跪,心疼了?”
太后的一字一句,似利刃般刺入心肺,却了无痕迹。魏齐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只恨自己无用,没法护住自己心爱之人,只能像个小人一般,只懂得利用。
手中拳头攥紧,直至手心渗出血,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之上,似雪中红梅。
他周身再无半分力气,只默默走出大殿,停在郁华枝身侧,低声说了句,
“抱歉。”
郁华枝本来见他身侧滴血的手,有些怔住,听见他对自己道歉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陛下因为自己向太后求情无用感觉抱歉?
膝盖上传来的痛意传来,她也没有许多功夫思索,也不知陛下是何时离开的,倒是姜弥有些出神,陛下就这么走了?连他求情都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再说宫外,郁晏欢在府中骤然听了妹妹在太后宫中罚跪的消息,急匆匆便要出门入宫,眼下公公婆婆皆不在府中,洛玄也因公事出门去了,便只能自己入宫。
郁晏欢鲜少如此慌乱,一路上不知催促了马夫多少次,总算到了宫门口,但今日来得匆忙,并非受宫中召见,只能递了自己名帖进去,在马车旁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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