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寒酥点头。
三夫人口中这位林夫人是姨母的手帕交,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她的一个表姐嫁给了她公爹当续弦。”三夫人皱眉斥责,“太不像话了!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不成?要跑去给自己的妹妹当后妈!不讲究规矩失了辈分,这不是让人在府里难做吗?还要脸不要!”
寒酥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每次姨母有什么烦心事,她总能说出好些劝慰的话。然而此刻却哑然不知所措。好半晌,寒酥才点点头,低声:“确实不像话……”
三夫人替自己的手帕交抱怨了一早上,如今也稍微消气了些。她看向寒酥,问:“听说你让人备了马车?这是要出门去?”
寒酥点头:“带妹妹去祁家拜年。”
封三爷提着他的鸟笼从外面进来,瞥了三夫人一眼,拿木条逗笼中鹦鹉,学三夫人的口吻教它说话:“太不像话了!说,太不像话了!”
三夫人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倒是被他被逗笑了。
寒酥起身给姨丈问好,然后便出去了。人还没走远,她又隐约听见姨母在跟姨丈抱怨林家的事情。
寒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寒笙已经换好了衣裳,开开心心地站在门口等姐姐带她去祁家。她自小就很喜欢祁夫人和祁山芙。
她怀里抱着个莲花小暖炉,暖声:“想把这个给祁伯母,她会喜欢的吧?”
寒酥瞧着妹妹雀跃的样子,弯唇柔声:“会的。伯母见了笙笙就喜欢。”
寒笙笑得很开心。
马车到了祁家,府里的家丁小跑着进去禀告。寒酥提裙走下马车,再把妹妹抱下来时,祁朔和祁山芙已经出来相迎。
“笙笙!”祁山芙跑过来挤开了寒酥,自己去牵寒笙的小手往里走。她脸上挂着甜笑,不停地跟她介绍给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寒酥一边往前走,一边侧首望着妹妹脸上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变好。
祁朔走在寒酥另一侧,他也转过脸来,不是看向喋喋不休的两个小姑娘,而是望着寒酥眼尾浅浅的一点笑。
祁夫人拄着拐杖出现在堂厅门口,眼巴巴望着。
寒酥立刻小跑着过来搀扶她,蹙眉道:“您怎么出来了?在屋子里待着就好了。”
祁夫人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憋着泪。她被寒酥搀扶着进了屋,立刻去解寒酥脸上的面纱。
寒酥没阻拦。
祁夫人突然就抱住寒酥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斥责:“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怎么能连我都不告诉,直接带着笙笙往京城跑了!”
寒酥眼睛一热,差点也落下泪来。
她怎么能告诉祁夫人呢?那样只能连累祁家老幼。甚至她至今还在怀疑祁夫人突然摔断了腿也是汪文康所为。
她将眼里的泪忍下去,对祁夫人笑:“让您记挂了。我和笙笙现在不是好好的?以后也都会好好的。”
祁朔侧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微哽,然后才寻常语气开口转移了话题:“母亲,你给笙笙准备的压岁钱呢?”
祁山芙也牵着寒笙过来哄母亲不要再哭了。
寒笙朝祁夫人伸出手,祁夫人哭着拉住她的手。寒笙将怀里抱了一路的莲花暖炉塞进祁夫人的手里,甜声:“一直抱着它就不会凉手了。”
她一直记得祁夫人惧寒。
祁夫人抹去脸上的泪,有些狼狈地点头说好。
祁老爷今日也提前下职归家,看着寒家姐妹两个一阵长吁短叹,感叹自己无力,没能保护好寒正卿的两个女儿。
寒酥却是半分责怪之意也没有,反而很过意不去。她反过来劝慰祁老爷,又说:“若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伯父沉冤得雪,必然高兴,要与伯父共饮一杯。”
她起身,替父敬酒。
酒盏相碰,祁老爷长叹一声,十分伤怀地饮下这一杯苦酒。苦酒入喉,他郑重道:“如今官复原职,虽在京中非位高权重,却也能尽力庇护。你与笙笙若有所需,尽管说。如果能替正卿尽些父责,也不枉与他相知一场。”
寒酥听着感动,并不说场面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寒酥和妹妹在祁家待了大半日。祁朔给寒笙弄了个小木马,这是前年答应她的,今朝才能送给她。
寒笙玩得开心,寒酥和祁山芙站在一旁看着她,也眉眼带笑。
屋子里,祁老爷皱眉望着在庭院里的几个人,问:“婚约该如何?”
祁夫人不高兴了。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不能干背信弃义的事情!寒正卿当年没少帮你,他现在不在了,你表面上将话说得漂亮,实际上要撇下那两个可怜的女娃不成?”
“怎么可能!”祁老爷比祁夫人还生气,“我祁浩涆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为人?我是说寒家还在守孝,什么时候提亲,怎么个提法?直接将人留下来,还是什么时候去见她姨母商量!”
祁老爷被自己夫人怀疑了人品,气得吹胡子瞪眼,又跺脚。
祁夫人放心了。她“哦”了一声,道:“晚上我问问咱们儿子。”
天快黑时,寒酥带着妹妹告辞。祁朔亲自将人送回赫延王府。马车在赫延王府正门前停下来,寒酥先钻出马车,她将手探出去搭在对方递过来的手臂上,才知道过来扶她的人不是翠微,而是祁朔。
祁朔将寒酥扶下来,又亲自把寒笙从马车上抱下来。
“朔哥哥,你说的大老虎是真的吗?”寒笙拉着祁朔的袖子,还在想着祁朔白天给她讲的故事。
祁朔笑起来,蜷起的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子,说:“当然是真的。”
“那后来呢?”寒笙追问。
寒酥道:“笙笙,马上要天黑了,不要拉着朔哥哥说话了。朔哥哥要回家了,一会儿路上要不好走了哦。”
明明知道寒酥只是因为和寒笙说话才用了“朔哥哥”这个称呼,可是突然又听见这个称呼从她口中唤出,祁朔还是不由心中一动,将目光落了过来。
寒笙使劲儿点点头,道:“朔哥哥路上要小心。”
祁朔看了寒酥一眼,又望向寒笙,问:“笙笙,你在赫延王府开心,还是在祁家开心?”
当然是在祁家开心呀!
寒笙刚欲说出口,又紧抿了嘴。她已经到了赫延王府的门口,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说啊?她小身子朝一侧挪了挪,有些不安地靠近姐姐,小声说:“都很好……”
祁朔重新看向寒酥,他问:“什么时候来接你们回家?”
寒酥握着妹妹的手微紧。她皱着眉,几乎下意识拒绝:“你知道我曾混于军……”
“我知道。”祁朔打断她的话
祁朔笑笑,用稍微轻松些的语气说出当日没有说完的话——“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家去军中,我们现在已经成亲了。”
他斟酌了言语,从寒酥的软肋说起。
“寒夫人去世后的几年,母亲一直把笙笙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我家里人都很喜欢笙笙,也喜欢你。赫延王府虽气派恢弘,可是你和笙笙不会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祁朔稍微停顿了一下,“将那半年多经历剪掉,让一切回归正轨。”
“我父母妹妹不会苛待你们,我更不会。”祁朔循序善诱,“往后余生一切都会越来越好,齐齐美美平安顺遂。”
有那么一个刹那,寒酥不得不承认自己因祁朔说的未来而心动。
越是漂泊的人,越是渴望亲人组成的家。
突响的马蹄声让寒酥回过神。她赶忙拉着妹妹朝一侧躲避,回头望。
封岌纵马从赫延王府疾出。
他脸色发冷,周身散着少见的嗜血之势。
第50章
因急急拉着妹妹躲避,寒酥手里的帷帽跌了。眼看着就要被封岌的马蹄践踏。封岌强有力的手臂拉住马缰,硬生生止住马的疾驰。前蹄高抬,马身被拉得几乎竖起来。他手腕再一转力,让马前蹄错开位置稳稳踩在地面。
马蹄带来一阵凉风,吹动着帷帽上的轻纱轻拂,也吹来一点碎雪。
封岌坐在马背上俯身捡起落地的帷帽,一手握着马缰略调马身方向,一手轻晃一下抖落帷帽上落的碎雪,然后将帷帽递给寒酥。他目光扫过寒酥姐妹二人,问:“可伤着了?”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声线底层仍噙着一些怒意。
“没有。”寒酥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帷帽。
封岌轻颔首,视线从寒酥身上移开,瞥了祁朔一眼。
长辕和云帆这才带着其他人纵马从赫延王府跟出来。寒酥再一细听,前街似乎有轰轰马蹄声。地震山摇一般。
她抬首而望,果真看见了军队。
寒酥心里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与此同时几乎脱口而出:“将军这就要出征了吗?”
封岌本来握住马缰已经要走,闻言又策马转回身,望向寒酥。向来独断的人,也会耐心解释。
“去盐张庄剿匪。”
寒酥想了一下,盐张庄距离京城并不远。原先大军归来的时候也被封岌分成一拨拨从不同的路走,顺路剿匪。她只是有一点意外封岌会亲自去剿匪。难道是出了很严重的匪情?